因为她认为,夫君他不会这么直白。
他们一直以来的交流都那么婉约,甚至抱在一起都会羞涩地发颤,甚至昨晚前半夜说出什么让人耳朵发烫的话,一定也是蒙着被子,用小小的声音在彼此的耳旁说的。
夫君说:“累了你一宿,你在家里好好歇歇。我家人没有什么繁缛礼节,你不必在意。”
然而她依旧穿上衣服,敬了公婆茶,跟夫君隔了距离度过斯文有礼的一天,到了傍晚,悄悄从后院溜了出来,小厮拦了她半天,她硬是扯着买女性用品的名义去上街了。
她意外地发现:整条街道居然走了上百只千奇百怪的鬼,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他们都向着不远处的地方前行。
她趁人不注意,溜到一个街角,随便捉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鬼。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小鬼喜气洋洋的。
“鬼王大婚。赦百鬼,广散粮。”
杨琪琪听见自己说出:“鬼王???”
小鬼说:“对呀,我们阴府鬼王,一条几乎与天地齐寿的单身狗,痴恋孟婆子几千年,今天终于……”
她没听完,就飞奔回了家。守着院门的小厮很诧异,为什么刚大婚了一日,原本温柔喜悦的少夫人像要和人拼命的样子?
她在书房见到了翻着《梅花易数》的夫君。
他也不知在批注着什么,眉目间带着一点戏谑,唇紧紧地抿着。
她立马确信,将心中的犹豫加深到满格。不由分说地走了过去,挥开书本,一掌把他抵到后方书架上。
只瞧见那颗脖颈上的痣越发红艳了。
“我夫君呢?”
“我该叫你?鬼王?”
她咬着牙质问他,全无昨日的哪怕一缕温柔。杀气腾腾,似是索命。
他怔了一怔,忽然间伸出一只尚未被压制的手,翻手打了个花,在杨琪琪没看清的情况下就把她反而抵在书架上。
他挑了她的下巴,呵气扑到她的脸上。
“跟了我,有什么不好么?”
她偏头。
“我只嫁他。你不是他。”
他摇头。
“他也是我。我们都是我。”
她笑得悲哀。
“昨夜是谁。”
他倒是诚实。
“昨夜是他……但他也是我,他感受到的,我也能感受到。”
孟婆只听到前半句,便感到心碎如山崩袭来。她欲哭无泪,一掌挥去,却换来鬼王一个压抑的吻。
鬼王用额头抵她,只见她疯狂躲避,眼睛里浸了死灰一样的荒凉。
街上的随便一只鬼都知道,鬼王喜欢孟婆许久。他又与那个成了婚的世家子长得一模一样。在大婚之日的后半夜,鬼王悄悄赐了这世家子一死,送他入了地府。
阴府鬼王疏忽职守,想翘班做凡人,和她度过这一生,让她明白自己的好。
孟婆实在想不明白。阴阳鬼王明明是两个人,可是阴间的这个,总觉得阳间的那个就是自己的归属物,认为自己无论怎么处置,都是正确的。
杨琪琪大喊了一声:“这鬼王傻叉啊,too naive!”
她真想好好教教鬼王。
你以为妹子只是喜欢颜,就会爱上一个人吗?你以为俩人睡了一觉,第二天媳妇瞧不出老公换人了吗?你以为你杀了她老公,她还能原谅你吗?
这时耳旁一个细小的声音说:“加批注吗?这鬼王傻叉啊,图钠衣服什么什么,我没听清。”
杨琪琪扶额:“不加。”
她又好奇地看了眼自己的前世批注。
毛笔的:“鬼王乃愚蠢之人。”
毛笔的:“鬼王蠢极。”
钢笔的:“鬼王傻缺。”
她又觉得这个队形还是得跟上,还是拿了碳素笔来,端端正正在后面写上:“鬼王傻叉。”
*
孟婆无论生死都很痛苦。
生,是为了等阳间鬼王,而等到了,阴间鬼王会杀了他。
死,入地府,还是会投入阴间鬼王的手掌心。
她干脆重返阴府,再不想过问阳间事,专心做个熬汤人。
鬼王时不时找她,她说除非你要和我探讨孟婆汤的配方与销量,其他私人问题免谈,我会告诉天庭说你骚扰下属。
于是鬼王当真就成天拖着一身及地的红袍来她那临湖的别院,捧着纸笔,对她的汤提建议。
鬼王:“小试过一口,略苦,可以兑些蜂蜜。”
孟婆:“……喝完就忘了,我改那口感干嘛?”
鬼王:“死者也有尊严,每一秒都要有尊严。”
孟婆:“那我多出几个口味?牛乳普洱酸莓酱香?”
鬼王:“阳间喝茶,旁边都有人唱小曲。你这孟婆汤,服务太少。”
孟婆:“……喝完就投胎了,我服务做那么好干嘛?”
鬼王:“死者也有尊严,每一秒都要有尊严。”
孟婆:“小弟,从今天开始,你一边熬汤一边唱歌。”
鬼王立马听到如杀鸡一般难听的黄梅戏。听得自己都想去轮回了。
后来,当有鬼问起地府鬼王与孟婆什么关系,熬汤小弟若听到,就会一言难尽地说:“他是孟婆想干掉却干不掉的上级。”
一年一年过去。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
清朝年间,由于红薯的种植,使得华夏耕地面积和人口都增加四倍,与此同时带来孟婆业务的日益繁忙。
阴府鬼王也忙到极限,经常有人看到他的府邸彻夜通明,他行动坐卧皆在书房,从早到晚处理各种文件。
一个夜晚,孟婆穿了身好看的水绿色长衫,捧着厚厚一打文件,从湖旁亭榭出发,去了鬼王府邸。
鬼王家的小厮都乐疯了。
觉得孟婆终于开窍了。
恨不得在院子里长奏一首《丹凤朝阳》。
鬼王当时正在支着朦胧的眼做本季度的述职报告,抬眼看见首次来到自己书房的孟婆,内心却无一点点激动。
孟婆的眉眼里有一缕温柔,皎白的皮肤被水绿长衫衬得更加细腻,五官精致像脆弱的瓷器一样。她脸颊微圆,带着婴儿肥,似乎欺骗着别人,让人觉得她心思单纯。
鬼王淡淡地想:她可是要和我说什么伤心话了?
孟婆说:“我来提方案。”
她讲,阴府接待逝者过多,凭自己和熬汤小弟根本做不完,应该加大人手了。她说,这孟婆汤也不是奇方,无非是阴间常见的一些植物,她把方子都写下了。
她说我们可以做个大厅,里面摆许多个小摊,让大家排队领汤,要是想听小曲,再请个戏曲班子……阴府也不缺会唱曲会熬汤的人,我一个孟婆,实在不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孟婆把一页页纸放到鬼王面前的桌子上:“放我去轮回吧。”
鬼王:“你还要找阳间的那个我?”
孟婆:“不找了。我如果找了他,你又不会放过他。我再也不想做孟婆了,我想在阳间开个阴阳旅馆,还想随便嫁个普通人,你不要阻挡我。”
鬼王陷入沉思。
他权利很大,威严浩瀚,且已经偷摸着做过很多司法不允许的事情,但如今,确实不可轻易杀与他无关的凡人。否则势必会遭到天谴。
他唯一可以绕过天庭法律决定生死的就仅仅是那位阳间鬼王。
翻动孟婆的方案,他发觉这方案写得毫无漏洞,无可辩驳,从事业的角度讲,如果他不同意这个方案,如果孟婆告上天庭,天庭会说他以公谋私。
他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开阴阳旅馆?”
她道:“你明知故问,你教过我的,要让死人有尊严。”
其实,她想,在阳间她不得与阳间鬼王相见,在阴间更是不可能。只有他半阴半阳,死掉一阵子,来到她这阴阳旅馆歇歇脚,她便可以好好地看看他。
看一夜,一直到天亮,就好。
这孟氏旅社的来由,让杨琪琪觉得很是伤情,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话:“这回忆还有多久?我有些受不了。”
那个细小的声音和她说:“没多久了,往年你回忆到这里,总说什么不要了不要了,但实际上你每次都能受得了。你们孟婆都是骗子。”
杨琪琪:……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马上就要完结啦,谢谢三个月来一直陪伴我的小天使,谢谢所有砸过地雷和营养液的你们:)这是我在小绿江的第一篇文,以后也会一直向大坑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