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考的人太多,杨之谚被挤在后头,迟迟出不了门。
“再等等吧。”蕙娘耐心地安抚他,杨家的回信是和杨家的聘礼一同送来的,当着杨家小厮们的面,蕙娘不好意思和杨之谚太亲近。
杨之谚仍是那副迷迷糊糊的表情,既不见紧张,也不见踌躇,也不见紧张,只不时地念念叨叨,似乎还在温习功课。
“这个书呆子!”邹氏好笑地骂,蘅姑已经在二月里嫁进乔家,随着乔统领一家下了扬州,她等着李正清考完,就带一家老少回扬州和蘅姑团聚去。好不容易等到李正清被人簇拥着去了,杨之谚也在小厮们的护送下出了杏花巷,她当即叫奉官锁上门,“大嫂子,等放榜之后,我这所宅子就要发卖了。你把家当收拾收拾吧。”
蔺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呆愣愣地说:“卖这宅子干什么?弟妹,荣喜说了,他二叔中了状元,八成就要进翰林院了。在翰林院干上几年,再放个外任回来,将来指不定要做多大的官呢!你现在把宅子卖了,叫他二叔将来住在哪?”
“反正不住在这了。”邹氏想到马上就能把李正白一家打发走,不禁心情大好。
柳祥恩家的顶着一张比来时瘦削不少的脸——往年在靖国公府,肥鸡肥鸭吃着嫌腻,如今跟着蔺氏,真是做梦都想吃一块滋滋冒油的肥肉——她说:“大太太,这宅子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很大。想来,是二太太想要换个临街的宅子了。”
“……也是。”蔺氏心思动了一下。
邹氏也不管她,反正这宅子她一定要卖,而且,要卖三千两!她搭着蕙娘的肩膀,对她说:“好孩子,去把你和红豆的东西都收拾、收拾,不要嫌琐碎,但凡能用的都带上吧。”
“弟妹眼瞅着就是状元夫人了,还这样小家子气!”蔺氏拉了妙莲过来,“弟妹,该商议商议妙莲的事了吧?钱家都等得不耐烦了。”
邹氏说:“急什么?还没放榜呢。就这几天了,你还等不得?”
蔺氏笑道:“我是怕弟妹到时候忙得不可开交,想着咱们先合计合计,拟个单子出来。多了,我们也不敢奢求,也承受不住。怎么着,妙莲的嫁妆都该比着蘅姑的来吧?不然,人家不笑他二叔吝啬才怪。”
蘅姑是亲女儿,凭什么比着蘅姑来?邹氏带笑不笑地许诺说:“放心,不管怎么着,妙莲都是咱们家的大姑娘,还能偏了她的?”听见马厩里的马和骡子咴咴地叫,不耐烦地说:“怎么扈妈妈还没把她的骡子牵走?”
“……扈妈妈一直在这住呢,这会子,她替二妹妹做牵头卖丝线呢。”蕙娘说。
蔺氏急道:“这个糊涂孩子,现在卖什么丝线?再等一等,价钱还有得涨呢。”
“我听说,价钱都翻两番了。”柳祥恩家的插了一句嘴。
蔺氏说:“弟妹,红豆卖丝线,没跟你打招呼吧?”记起年后她要开红豆的锁、开红豆的箱子,取一斤丝线给妙莲绣嫁妆,被红豆硬生生地顶了回来,不禁一阵气闷。
“……说了,怎么没说?就是我叫她卖的。一个小姑娘家,也跟人家学着做买卖?这算什么话?”邹氏不肯承认她和红豆这对母女间隔膜得很,揽着蕙娘一径地向后面走。
蕙娘不禁为妙莲担忧起来,“娘,当真不给妙莲准备嫁妆?”
邹氏抬手在蕙娘额头上弹了个响榧子,“你的嫁妆还没齐全呢,就替人家瞎操心!我冷眼瞅着,从年头到年后,人家也奉承了你大娘许多东西。我就不信,她没东西陪送给妙莲!”
“……那些东西,给荣喜定亲时,都送出去了。”
“……总之,不管我的事,也不管你的事。我又不是她亲娘老子,凭什么处处为她担着?”邹氏想起蔺氏那理直气壮的口吻,气就不打一处来,瞅着天上悠悠的白云,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蘅姑怎么样了,她那个性子,怎么能和乔家两个姑娘相处得了?”
没了和她争抢东西的蘅姑,蕙娘也有些怏怏的,怅惘地扶着柱子,就见荣安、扈婆子领着远山、近水走来。
“这么快就找到买家了?”邹氏问
扈婆子笑眯眯地说:“太太,这时候吆喝一声要卖丝线,多的是买家呢。也不是旁人,是王三老爷要买。”领着人向抱厦走,没一会子,奉官、荣安、远山、近水哼哧哼哧地搬箱子出来。
一会红豆也从抱厦房里走出来了,她在前厅里和王三老爷办了交接,王三老爷望着上面的檀条,重重地一抖字据,出了李家院门,迎面遇上赵颁,稍稍犹豫后,握着拳头,拱手寒暄:“赵老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赵颁也握着拳头,连连地拱手,“听说,王老弟把办蜡烛的差事领下了?”
“儿女不争气,挣扎着给他们挣一份口粮罢了。哪比得上赵老哥,膝下的三个哥儿个个出类拔萃,大哥儿把有容典打理得井井有条;二哥儿跟着陶家少爷当差,交游广阔;三哥儿……”王三老爷略顿了顿,一时无话可夸,就哈哈地大笑起来。
赵颁说:“别看老三乌眉灶眼的,他也还算争气。教他的先生说,明年他就能去考县试了。”
王三老爷忍不住在心底嘲讽说:能去考,可未必能考得中!一眼瞅见对过的乔家、郑家都锁了门,纳罕道:“乔家锁门就算了,我知道他一家去江南上任了。怎么郑家也锁门了?”
“郑家,”赵颁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郑太医那个老糊涂,家财都被他内人搬空了。他那个姓魏的小妾,机关算尽也没扣住郑姑娘的嫁妆,等郑姑娘出嫁,就挑唆郑太医把这宅子抵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哄他说‘先逼一逼太太,就不信太太眼瞅着咱们都被扫地出门,还不肯出银子赎这宅子’,郑太医赌钱赌昏了头,当真信了她的,果然抵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交给魏姨娘收着。姓魏的也真做得出来,连儿子也不要了,揣着一千五百两银子,跑了!”
“跑了?”王三老爷哑然失笑,“那等没有根底的妇人,怎么能信她?那现在老郑人呢?”
“人家把宅子收了,郑太太买了前头我家那老酒鬼的两进小院,把茶铺子改成了药铺子。郑太医跟过去,常时在药铺里替人抓药。你从梅柳巷过来时,没瞧见他?”
“我只顾瞧你家新开的杂货铺了,到底是你能耐,把宋五爷的客店顶了下来。”王三老爷艳羡地向前面瞅,靖国公府柳二太太当家,真是便宜了赵颁。除了那偌大的一所院子,赵颁不知道还占了靖国公府什么便宜。
赵颁捻着胡须,笑得十分和气,“只顾恭维我,我还要求你呢!杜家清词姑娘和柳家祺哥儿的亲事定下来了?你和杜家的蒋丰年要好,想来清词姑娘置办嫁妆的事,要落在你身上了……”
王三老爷说:“提起这事,我正为清词姑娘的嫁妆着急呢。杜大太太一心要给清词姑娘打一套黄檀的家具物什,到现在还没找到好木头呢。我记得,老哥你存了一库房的木头?”
赵颁嘴里咝地一声,“那些木头,是我给老二攒下来的,就连老大成亲,我也没舍得用它。”
“老哥,”王三老爷眯缝着眼,瞅着天上的日头,“你还惦记着李家二姑娘?我劝你罢手吧,瞧陶家那一副亲热劲,陶家少爷从早到晚地赖在李家……咱们不过是中等人家,拿什么跟人家抢?”
“……等发榜之后,再说吧。”
“还等呢,谁不知道李举人铁定在一甲之内!听说……”
“听说什么?”赵颁赶紧地问,王三老爷知道他和赵颁先前的过节极深,不吐露些秘密出来,赵颁不会和他亲近,压低声音说,“你真不知道?李正清考的不是第八名,是江南省的倒数第八!”
“怎么会?!”赵颁如同五雷轰顶,被这消息震得头脑发昏,“这可不是小事,他敢在这事上扯谎?等等,你不是说,他铁定在一甲之列吗?”
王三老爷微微一笑,“他确实在一甲之列,也确实只中了江南省的倒数第八!”
“究竟怎么回事?”
“二百两银子一封考题的事,你知道么?既然考题能卖,就能送!陶家的纵哥儿昏了头,一心要把‘岳父’送上一甲的位置。”
“真是、真是胆大包天!”赵颁以为自己胆量极大,如今一瞧,真是小巫见大巫!“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