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婆子笑道:“有来就有往,五爷不想把昨儿个丢的面子讨回来?”
“不要卖关子!”
扈婆子见宋五爷不邀请她进厅上坐着,就拢着两只手、缩着脖子,堆笑说:“李正清没中举时,李正白的女儿和一户姓钱的屠户定了亲。现在,李正白嫌人家穷酸,雇了泼皮无赖,去钱家打砸退亲。我把姓钱的父子领过来了,五爷,你带着他们去李家门前,为他们主持公道。”
“你又出的什么馊主意?昨儿个你和李家联手坑得我还不够吗?”宋五爷冷笑一声。
“五爷,老身冤枉,老身生了熊心豹子胆,敢坑五爷?必定是五爷这不机密,伙计们到处乱说,泄露了机关!”扈婆子苦口婆心地劝,“五爷,今次咱们领着钱家父子过去,治李家一个背信弃义的罪名,把他家的名声搞臭!五爷,你想,一个仗势欺人的无耻小人,哪还有脸去指骂人家欺男霸女?如此一来,五爷和柳大老爷的一身冤屈,可都洗清了!”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宋五爷昨儿个气得一宿没睡,此时听扈婆子的话大有道理,沉声道:“我就再信你一次。”负着手,便大步橐橐地向外走。
扈婆子依稀瞧见一道颀长的影站在八角门后,猜测着那应当就是宋十一了,她紧跟着宋五爷出来,一见钱家父子,就说:“还不赶紧给五爷磕头?五爷豪侠仗义,答应替你们主持公道了。”
猪老钱见是一个衣冠齐楚的老爷,忙拽着钱程跪下,砰砰地给宋五爷磕了三个响头,“五爷替我们主持公道,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不必说了,咱们这就去杏花巷。”宋五爷背着手,神色冷峻地向前走,扈婆子赶紧地叫钱家父子跟上。
为叫人助阵,宋家客店里的伙计,只留下一个,其他人,都吆吆喝喝地跟着宋五爷走。
宋五爷在路上,琢磨着怎样疾言厉色、怎样义正辞严,进了杏花巷里遇上乔家、郑家的管事,为壮大声威,先停下脚步,义愤填膺地对众人说:“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枉费他还是个读书人,还是个举人呢!”
“怎么回事?”林三纳闷地望着宋五爷,他还当宋五爷昨儿个狼狈地逃走,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进杏花巷呢。
宋五爷冷笑着,指了指一身布衣的钱家父子,“他李家的女孩子,早先和钱屠家的儿子定下婚约!如今李家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仗着有些势力,硬要和钱家退亲。”
林三眼皮子一跳,乔家、赵家的人不敢吭声,郑家的人仍在观望,只宋五爷领来的伙计们,声音高亢地骂:“什么读书人,就是个斯文败类!”
“就是!我们不读书的人,也干不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呵,越是不要脸,越是脸皮厚!亏得他家还有脸往咱宋家身上泼脏水!据我看,昨儿个就是他家皮厚心黑,故意设下圈套,讹我们宋家呢。”
……
一堆的骂声里,宋五爷满意地瞧着局势的扭转。
忽地有人大喊一声“李正白,你这个王八蛋向哪走!”,一阵腥风刮起,却是猪老钱按捺不住,瞅见李正白的身影,就冲过去,一把将李正白摁在雪地上,提起铁锤大的拳头,使劲地向他脸上砸。
“叫你吓唬我娘!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叫你给她偿命!”猪老钱气得目龇俱裂。
李正白脸上吃痛,更兼心虚,杀猪似地嚎叫着,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蔺氏听见李正白叫声,赶紧地走出来,认出是猪老钱,又气又笑地说:“亲家,这是怎么了?哎呦,程儿,你的脸叫谁打了?”
猪老钱站起身来,喘着粗气冷笑道:“你两口儿别装蒜!我问你们,是不是你们请人去我家打砸,逼我家退亲?”
“这是谁造的谣?我得了失心疯了才干这样的事!”蔺氏瞥见扈婆子眼皮子不住地乱跳,疑心是扈婆子教唆人干的好好事,越是心虚,越是气焰高涨,“是谁?是谁把我女婿打了?好孩子,跟我进来。柳丝,赶紧去大太太那讨点伤药来。”
钱程被她亲热地拉扯着,扭捏了一下,见妙莲从门内似喜非喜地探出头来,不觉痴了,迷迷糊糊地被蔺氏领进门。
柳丝怔怔地站在门畔,瞄了一眼钱程,见他连康国公府中那些贵介公子脚底下的泥巴都不如,想到自己将来要伺候这样的人,不禁冷了冷颤,暗暗地恨蒋丰年办事不利。
“柳丝,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讨药。”蔺氏只当她在看李正白,牙根子一阵地泛酸。
“这就去。”
院门外的雪地上,李正白推开猪老钱,攥着拳,不轻不重地在他胸口上一捶,“你个老糊涂,谁想退亲了?昨儿个我们还说你家怎么不来定日子呢。”
“……那究竟是谁去我家闹的?”猪老钱疑惑地拉起李正白,李正白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血水,呲牙咧嘴地说,“谁知道呢?树大招风,我兄弟现在今非昔比了,算计他的人多着呢。”嫌在门外闹得不好看,一定要猪老钱进门里说话。
猪老钱走了几步,回头对宋五爷说:“五爷,你瞧这事闹的……原来是误会一场。”
“一场误会?”宋五爷眯缝着眼,死死地盯住扈婆子,不用看旁人,也知道别人心里眼里怎样鄙薄他呢。
扈婆子身上陡地一凉,她这是,又被算计了?忙慌堆笑着,掏出三十两银子递给宋五爷。
“你这个老畜生,给我等着!”原本以为的唇枪舌战、拳打脚踢,一个都没有。宋五爷酝酿了半天,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压根没机会出拳。心里的怨恨,像是水壶里滚开的热浪,烫得他脸颊赤红,却没地儿倾泻。
第024章
“老五, 你来。”郑太医站在门前台阶上, 招了招手。
宋五爷忙整肃五官, 和和气气地走向郑家,进了郑家的门,在前厅上坐下, 他忍不住为昨儿个的事辩白,“那个李家实在不通人性,我家好意提亲,他家不同意就算了——”
郑太医一抬手, 示意宋五爷不要再说, 他略有些为难地蹙眉说:“这年头, 日子越发难过了。老五, 当初你开客店, 我投了三百两本金。现在, 也不要多, 你退二百两给我吧。”
“郑大哥……”宋五爷一口气憋在胸腔,险些把自己憋死过去。郑太医这是笃定, 他那客店开不下去了?
“怎么?你有难处?那么,先送一百五十两过来,”郑太医捻着胡须,一咂嘴巴,“老五,我也不是为难你。你想一想,我去你家瞧病, 几时收过你的诊金?要不是实在熬不过了,我也不向你开这个口。”
“郑大哥,你容我缓两天。”宋五爷袖子一动,碰到了那三十两银子,他忙把银子拿出来,轻轻地搁在桌上,“这三十两,大哥先收下。”
郑太医瞧也不瞧那三十两,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问候宋五爷的母亲并竞哥儿,请宋五爷坐了一盏茶功夫,才叫小厮送他出去。
随后,郑太医袖了那三十两银子,径直钻进西边小跨院里。
郑川药的小丫鬟篆儿,扒着院门瞧郑太医递了银子给姨娘魏氏,一溜烟地走进上房里,对坐在西间炕上的郑川药母女说,“老爷问宋五爷要了银子,就给魏姨娘送去了。”
郑太太手上的针,猛地戳到手指头上,她嗦着手指,颤声问:“给了多少?”
篆儿连忙摇头,“只瞧见给了,多少不知道。”
“去追上宋五爷,问问他。”
郑川药冷笑一声,“娘,别叫篆儿去了,事不闹出来,咱还有一分体面在,闹出去了,白叫人笑话。”
“你这孩子,我究竟是为了谁?那个老不死的,连个面都不露,就钻那贱婢屋子里!你瞧瞧,我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这样对咱娘两。我要是死了,这个家里,还有你站的地儿?”郑太太悲愤欲绝地瞪着女儿,继而又不住地啜泣,“要是你弟弟还在人世,那姓魏的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算个什么玩意?”
“还说呢,要不是娘拦着不许向外头请大夫,弟弟也不会叫爹生生地医死。”
“你这个小蹄子,故意戳我的心!”郑太太拿着绣绷子在郑川药身上拍了一下,噙着眼泪说,“那能怪我吗?家里现放着一个太医,还去外头请人,不叫人笑话死了?你爹毕竟是太医院出身,连他都没法子,那就是真的救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