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靖国公之妻陈氏,推敲着什么事这样十万火急,一面命乳娘们把孙子、孙女领走,一面令人把赵筠领进来。
赵筠顺着抄手游廊,走进上房里,行云流水地磕了头,请了安,待陈氏命他起来后,便说:“老太太,不好了!宋姨娘吃了熊心豹子胆,假称她是咱们府上正儿八经的奶奶,跑到进京赶考的举人家中骗婚,也不知道她究竟干了什么,把人家家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一个打得半死不活,一个逼得悬梁上吊,一个吓得昏厥过去!还剩下一个,眼见姊妹们出事,哭得泪人一样,惶惶不安的,也要寻死。”
“死人了吗?”陈氏心猛地向下一坠,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了呢?要是搁在早先,就算她菩萨心肠,也不会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当然,该罚的,还是要罚。
赵筠皱紧眉头,重重地一叹,“幸亏我家就在隔壁,我家的对过,又住着太医院的供奉,虽凶险了些,但料想能救回几条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赵筠踌躇再三,咬牙说,“不知是谁,告诉了康国公府那边的人,康国公府的人堵住巷子,不许太医进门,更散播谣言,说已死了两位姑娘。父亲虽恨那起子嚼舌头的人可恶,但怕康国公府的人作妖,暂时也不敢把那举人家的家门打开。就连晚辈,也是翻墙出来的。”
赵筠价值不菲的衣袍上,还沾着些许的青苔、泥土,证明他所言不假。
“而且,那位举人中了江南省第八名,这件事,倘若被江南举子们得知,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没什么大才干,但嘴皮子利索……而且,这举人家,和两淮节度使家是近亲,他家的一个女孩子还是在两淮节度使府上长大的。”
“那个八百两银子买回来的狐媚子呢?是谁放她出去的?年关临近,府里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她竟有闲情逸致,跑到人家家里招摇撞骗!?不用问,我也猜到了,她一准是打了我靖国公府的幌子过去,见事情不成,便狗急跳墙,威胁恐吓人家!”陈氏一双灼灼的杏眼,直直地钉在大太太孙氏身上。
孙氏撕着帕子,为难地说:“我原本也不想放她出去,奈何老爷说——”
“我就知道你定会一推四五六,老爷把那个狐媚子宠得没个褶了,你是死人吗?就不会劝谏老爷一句?”陈氏怎么瞧,都觉得这个大儿媳妇不顺眼。
二太太应氏抿了抿嘴,微笑说:“老太太,犯不着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既然那李家就在赵家隔壁,叫赵家二老爷好生地劝劝她家,想来,那举人家也没胆子掀起什么风浪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康国公是属牛的,年纪越大,性子越左,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他也翻出来跟人算账。”陈氏虽年过七旬,但也是从烽火狼烟中走出来的女中豪杰。一阵气闷后,心绪平定了下来。见赵筠有话要说,便问:“筠哥儿,有话但说无妨。”
“……那个举人家,瞧见康国公府一系来给他们撑腰,胆子就肥了,他们要四千两。”
“四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应氏不甘心了,大房小妾惹出来的祸,一准又要官中出钱了。她二房招谁惹谁了?
陈氏摆了摆手,“就当花钱消灾了!大太太,拿出对牌,关出四千一百两银子,叫筠哥儿带回去。四千两给那举人,剩下的一百两摆酒,给人家压压惊。再开库房,挑出各色绫缎十六匹,再拿些女孩子们喜欢的花儿朵儿,叫裴玄两口子带过去,好生地安慰人家姑娘。小门小户里长大的女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小,容易钻牛角尖,不叫个体面人过去开解她们,她们十年也想不开。”
“是。”
“竞哥儿呢?把他交给苏姨娘养着。”
孙氏吞吞吐吐地说:“老太太……竞哥儿还没被宋姨娘带回来呢。”
“岂有此理,竟带着竞哥儿去人家家里行骗?等事情了了,把那个姓宋的给我关在院里,不许她再出门招灾惹祸。”
“是。”
第016章
“筠哥儿,此番要叫你父兄受累了。”陈氏摩挲着摁着扶手上的兽头,恨不得把那兽头当成宋氏,一把掐死。
“老太太,您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赵筠谦逊地低着头,准备跟随孙氏去关银子。
“慢着!”帘子外传来一声呼喝。
赵筠认出是靖国公府大老爷柳徽的声音。
陈氏蹙眉,“这才什么时辰?大老爷怎么回家了?”边上一个伶俐的丫鬟走来,小声地说:“老太太,是宋姨娘娘家的小厮,跑去衙门里找了老爷。”
“哼,我就知道他是为那个八百两银子买来的狐媚子撑腰来的。”陈氏恨铁不成钢地掐着扶手上的兽头。
丫鬟的声音虽小,但屋子里静得一根针掉下来也听得见,于是,二太太应氏戏谑地瞥了孙氏一眼。
孙氏不动如山,仍是一副温婉和柔的模样。
门上的帘子打起,柳徽走了进来,斜睨了赵筠一眼,“你们家,就是这样办事的?”
“晚辈惶恐,还请大老爷指教。”遇上节外生枝的事,赵筠也只能装老实人。
陈氏道:“老大,人家为咱家分忧解难,你不奖赏人家,怎么一开口,就排揎起人家来?”
柳徽给陈氏请了安,起身后,淡淡地说:“老太太,这种事,万万不能做妇人之仁。”
“那,以你之见呢?”虽说靖国公仍精神矍铄,但他毕竟是年过古稀的人了,料想一二年内,这偌大的国公府就要由柳徽继承了。陈氏作为一个曾在沙场征战过的女中巾帼,望着越来越不驯服的长子,不由地怒火中烧。
柳徽道:“此事,万万不能遂了那起子小人的心意!据儿子说,就叫朱秀安夫妇登门,拿了我的话,叫那李家速速和宋十一定下婚约。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料想,就算李家上下得了失心疯,也不敢和咱们柳家作对。”
“老爷,万万不可!”孙氏上前一步,忧心忡忡地说,“李家若想和宋家联姻,事情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了。此举,恐怕会惹恼了江南举子,‘少年’矜贵,那些老举子就算了,新中举的,哪一个不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旷世奇才,此举打了他们的脸……”
“呵,拜在我门下的江南举子如过江之鲫,我还怕他一个无名之辈?”
“老太太,”孙氏只得求陈氏出声。
应氏微笑道:“大嫂子,大哥说的才是正理。咱堂堂国公府,岂会被一个小小举人威胁到?就算康国公府叫人上书弹劾咱们,难道,咱们是吃素的?这一次低了头,叫人嘲笑咱们软弱无能,后头欺负咱们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陈氏心头的怒火一扫而去,和蔼可亲地望着柳徽,“你是男子汉,没有我们的妇人之仁,那么,就听你的吧。”等你磕得头破血流,就知道,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柳徽扬声道:“听见老太太的话了吗?朱秀安,你两口子挑出四匹尺头来,跟着筠哥儿去李家求亲。”
“是。”
出了靖国公府,赵筠和靖国公府的管家一同坐在马上,赵筠悠然地看着街上缩头缩脑的行人,瞄见朱秀安趾高气昂的,俨然是一副明儿个就要接管整个靖国公府的架势。
朱秀安也不屑地扫了赵筠一眼。
二人走到青云街上,忽地听见噼啪一声,旋即一辆骡车上,有人扬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往哪扔炮仗呢?点燃了我的线,看不剥了你的皮!”
抬头望去,是一个满脸风尘的汉子,坐在一辆堆满箱子的骡车上,车子边,有容典的伙计,也赶着去揍那个乱扔炮仗的狗儿。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筠感慨着,翻身下马去翻那箱子,懒懒地问伙计,“这一车多少钱?”
“回二爷,这一车说好了五百两银子。”
“胡扯!三百八十两。”
赶车的汉子顾不去打狗儿了,搓着两只手,堆笑说:“少爷,三百八十两,叫我赔到姥姥家去了。”
“快过年了,去姥姥家走一趟,也是人之常情。”
“少爷,您不能这样说!三百八十两,我连本钱都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