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番外(68)

姜瑞。

这是盛君殊回到黎家别墅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完全出乎意料。别墅里挂着黎向巍花十万块买来的镇宅,黎向巍的病床上也贴着他派人送去的收惊符。姜瑞却倒在了别墅门口。

“姜瑞是姜秘书的儿子吧?”盛君殊忍不住确认。

黎江和黎浚兄弟两人坐在对面,同时点头。他们顾不上质问盛君殊翻窗逃跑,惊愕已经夺去了他们全部的言语。

“他母亲呢?”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没见过。”

姜瑞十八岁高中毕业后才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生活里的,在此前,他们对姜秘书的家庭和他的儿子知之甚少,姜行一年有三百天都是陪在黎向巍身边,他几乎从来不提他的家庭,更没有人见过他太太。

“报警了吗?”盛君殊又问。

“没有。”黎江嘴唇动了动,“这件事情警察管不了……”

“这么确定。”盛君殊抿了口茶,“不是不敬鬼神吗?”

两个人都把头低下。

装神弄鬼是场玩笑,谁也没想引来实实在在的怨灵。

“姜瑞的脖子几乎被勒断了……”黎浚说,“那不是小女孩的手劲。”

姜瑞面朝下趴着,无数柿子掉下来碎在他身上,变成一堆番茄酱把他掩埋,鲜红粘稠的柿子汁四处流淌,中间浮现出一个人的轮廓。恶心的怪诞画面。

黎沅当场昏过去,高烧不退,到现在还没醒过一次。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到底的。”盛君殊言简意赅,“黎总和姜秘书知道这件事吗?”

黎江表情都很怪异:“知道了。”

他们以为姜行会当场昏过去。

但他只是像呆呆地看着前方,瞳孔好像被打碎的琉璃珠子。反倒是父亲呼吸急促,血压升高,不得已被打了一针。

“爸爸很喜欢姜瑞。”

“他十八岁就进公司,爸爸手把手教他做事。”

黎江擦了下眼镜,沉吟:“可这次爸爸也不让报警,这很奇怪。”

他继续说:“黎沅一直在和小姜秘书谈恋爱。”

黎浚震惊地看向哥哥。

黎江说:“妈妈不喜欢小沅,但是爸爸对小沅非常宠爱,有求必应。唯独之前她和小姜秘书在一起玩,爸爸很不高兴,于是小沅不敢明面上和他来往。”

“很奇怪不是吗?他喜欢姜瑞,也宠爱小沅,却禁止他喜欢的两个人走得太近。”

众人心里掠过荒诞的猜想,因为过于荒诞,都心事重重,静默蔓延开来。

盛君殊从怀里取了符纸给黎江:“化温水,一天三次,给你妹妹喝了。”

黎江立即接过,事情已经发生,他不敢不信。

盛君殊回房间前,被黎浚叫住。

“这是您之前要的耀兰城的设计稿。”他气喘吁吁地递上几张皱巴巴的纸,眉头拧着,表情复杂,“如果让我哥看到,他肯定会生疑,所以……”

透明硫酸纸,上面是手绘平面图,凌乱的柱,墙面,引出的剖切线,不同的是纸的上缘和下缘还多了几行潦草的字,字距很大,天干地支。

盛君殊一眼看穿里面的风水局。

就是“引魂”,自动扶梯角度、朝向,楼梯的阶数,形状,把秽物往上引,引到顶层。

这很罕见。

毕竟一般商场,都是专门找人设计成“聚宝”“聚气”,盼望更多盈利。

顶层有什么呢?

盛君殊回想,除了金耀兰最喜欢的宝嘉丽女装,那天他们走过那里,似乎还见到小型电影院、酒吧、西餐厅、台球厅、一个小博物馆,甚至汤浴美容院。

说顶层是个精心打造、无所不包的微缩娱乐城也不为过。

如果是这样,耀兰城七点钟对外关门就得到了解释。

天黑以后,这里将会变成一个人专属的欢乐场,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是否领情。

*

衡南躺在床上。她下巴更加尖细,若有似无的青色血管透出顾股脆弱的意味。

盛君殊坐在她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走到桌子边烧符纸。

姜瑞出事那天,很巧的又是雨天,花园里的水泊提供了影像。盛君殊看着美人变鬼的惊悚场面,给手机里存着的希尔顿医生打电话。

对方大概以为“丧尸”又出了什么情况,立马接起来。没想到盛君殊只是用一口优雅的英伦腔跟他聊天,问他“心脏病人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这种无聊的问题。

如果不是他有太太,希尔顿医生怀疑这总裁对他有意思。

“不不,不会瞪眼睛的。因为血流受阻,大约会流鼻血,或者鼓肚子。”

“伸舌头?不,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有些尴尬而不耐地打断盛君殊的描述,“您说的和我的专业领域不相干……我猜这个倒霉鬼应该是被活活勒死的,颈椎都断裂了……”

盛君殊看了看被挂断的手机,忽然想到了那天从阁楼梁上取下复读机时,摸到的那个浅浅的坎。当时他不知道是拿什么东西刻意压出来的痕迹。

——如果是为了固定一根绳子不左右滑动,而绳子上又吊着一个人呢?

盛君殊立刻给黎向巍打电话,但没有接通。他转而给黎江发了短信:“让你爸爸不要离开那个病房。”

黎江很快回复:“你放心,我会加派人手,守在他身边。”

盛君殊又让人往医院送了一道符。

衡南还是没有醒来。

盛君殊在房间里踱步,心里稍微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并不是风雨欲来,而是心里空虚。衡南刚搬进别墅的时候,他充满了操心,后来衡南日以继日地给他找麻烦,让他时常处于失语愤怒的状态,连多想的机会都没有。

他天生抗压,习以为常地将所有一切一条条捋顺,鸡飞狗跳的日子过得太久,像打仗一样。和平骤然降临,战士拿着剑,反而不知所措。

盛君殊又坐回衡南床边,不太习惯地摸了下她冰凉的脸,她一直没醒,床头的热水都放凉了。

他发觉这半年来,他和师妹说过的话,生过的气,还有身体接触,比过去数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师妹本应该是这样非常安静、非常内敛的——是吗?

衡南洗髓的时候,他替师父看火。

那年他十五岁。洗髓的场景相当可怕,一人高的丹炉里沸腾着可锈蚀骨骼的岩浆般的铁水,少男少女们需要溶解掉自己,才能重生出一幅仙骨。

师父让他用凤凰涅槃重生的典故激励大家,他觉得实在没必要,因为光是这种形同煮小孩的场景就秒杀一切了。他记得自己洗髓的那一年,同去的伙伴一进门,还没听完师父的励志故事就吐了一地,还有人尿在了裤子上,站都站不起来,在满地腥臊中爬着要回家。

他什么都没有讲,抱着入门训剑沉默地转来转去。

毕竟能入了炉的,不是心怀壮志对自己够狠,就是像他当年一样,心智未开有点儿傻。

洗髓要七七四十九日,他的任务就是把受不了的小孩抱出来,洗洗澡换身衣服,变成外门;或者有小孩痛昏过去坠入炉中,他把他们往上提一提透口气。

房间里充满了稚嫩的鬼哭狼嚎,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种重塑金身的痛。小孩一般是不大能忍痛的,他们跌一跤都会嚎啕。所以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尖叫,哭也是缓解痛苦的方式。

他抱着刀转到角落里时,看到了衡南。

那时盛君殊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非常瘦小,不像十岁的女孩子,像只小猴子,小小的眼皮,睫毛就显得不协调的长,像蜘蛛的脚。

她脸色发青,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他一直凑得很近,也没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

盛君殊慌了,他以为有人痛死在丹炉里,抓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提起来。衡南“哗啦”一下子离了水面,一双细瘦的本能地环抱住前胸,她的眼睛也睁开了。那是一双非常大的、漆黑的、照不进光的眸子,两个戳出的黑窟窿。

她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那时盛君殊见她睁眼,心放下大半,又一把她塞了回去。

……

屋里挂着艳色绫罗,瑞兽里飘出香雾。门外是道走廊,脚步声零零落落。

她走路脚都在发抖,一脚一脚踩在过长的裙摆上,一天只吃一顿饭,胃里酸得厉害。

“看我。”

女童仰脸,小小一张脸,一对眼睛出奇得大,像某种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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