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如葱根,白皙修长,指尖覆着淡粉,指甲呈扇形,玲珑光洁——实是一双如玉柔荑。但穗禾想起片刻之前,就是这双手,被固城王牢牢握在掌心,任她怎样暗中使劲也推拒不开。
那老色鬼说着轻佻的话,说要招揽她这样的美人,劝她弃暗投明靠向魔界,一边说一边还暗示性地抚摩她的手,把掌中湿滑油腻的汗都蹭在她手背……那些画面在脑中略一浮现,她简直就要全身发痒,血中淌火,骨里生刺,恨不得当场搓下自己一层皮来。
为了旭凤,她孤身夜入敌营,即使不能退敌,也想着多少从固城王嘴里套点话来。可惜对方老奸巨猾,半点不肯松口,借机揩油却一刻也不曾落下。
简直无谓牺牲,自取其辱!
若不是为了旭凤,要不是因为旭凤……她咬牙,老不休的色中饿鬼,我迟早要你好看!
一转眼间,忘川悄渡,天界营房已在眼前。穗禾略一低头,正正神容,掩去了面上异色。眼睫微敛,斑驳光影下的眼神,销魂蚀骨又杀机暗藏。
侍女雀灵守在帐外,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前来:公主。
穗禾朝她点一点头,也没多话就进了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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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经阁失窃的呼声传到月下仙人耳中,寂静的天庭顿时如釜油滚水般喧哗起来。丹朱一面着人四下搜查,一面亲自赶到省经阁探看。
他来时守卫已然盘点过,并未发觉有何物丢失。而丹朱一进门,入目第一眼,便看到正中的御魂鼎。当初穷奇逃脱,为害六界,火神奉太微之命前往捉拿,将穷奇封入御魂鼎,这桩公案,狐狸仙人自然是知晓的。
丹朱屏息凝神上前查看,但见鼎中绿光幢幢,如雾弥漫,不时传出低吟咆哮,着实骇人。好在封印俱全,无人破坏,料想穷奇也逃脱不了。他正呼喝来人加强戒备,突然心中一动,也来不及交代更多的话,转身便即直奔临渊阁。
时值三更,临渊阁中还亮着灯,灯光投在窗上,观之依稀是个人影,当正靠在床头看书。
于临渊阁正门口,昌武仙君拦住了他。
丹朱心知硬闯不可取,又实在不放心润玉,索性大声吆喝起来:非常时期,宫中闹了蟊贼,你叫我那大侄子出来,我才好安心。
他这样大喊大叫,就是睡死了也要给他吵醒,何况润玉摆明没睡下。窗内光影娑动,一阵窸窣轻响之后,润玉开门走了出来。
润玉只披了中衣,长发散落在肩上,眉宇间凛持着月雾疏凉。他看起来似有困惑,又是漫不经心的,款款步下阶来:叔父来此,可是有何变故?
丹朱盯着他瞧,目若疾矢,似要在他身上穿个窟窿。
这些天他和润玉的过招,就像拳头砸在棉花上面。月下仙人下令更换璇玑宫守卫,一是为了控制住他这身具反骨的大侄子,二来也是为了清理其亲信党羽,然而润玉不软不硬地将他顶了回来。
他这位大侄子,素日里不声不响的,谁都当他好拿捏。可他一旦现了逆心,丹朱这才发现,润玉一点都不好惹。
固然是天帝钦赐印信,才给了润玉同他抗衡的底牌。但权柄这东西,不是所有人都握得起的,更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对的。假使不是那块料,手握重权也难防底下被架空,终究成了他人手中傀儡。润玉不掌兵权,却能指挥得动禁卫军,丹朱又如何能对他放心?
想想戏文里唱的那些曲目,权臣有尾大不掉者,甚至敢于奉召而抗命,拒不入宫面圣。如今临渊阁已是润玉地界,他又持有天帝印绶在手,丹朱这才意识到,自己只带了几个随扈就敢前来,实在是太过托大。
一时如芒在背,丹朱只想着,幸亏听了太微的话,总算将他迁至临渊阁。狐狸仙人强作笑颜,安抚几句,又命加强警戒,以策万全,就此匆忙退走了。
润玉也不同他为难。夜露晚凉,夹着寂静的风。他于石阶上静静立了一会,举目长眺,眼见丹朱朝着紫方云宫的方向去了,这才若有若无一笑,姗姗转身回房。
行将变天了,知是谁家风雷动,何处江山半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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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雀这些日子也不太好过。雀灵刚刚给他传了消息,穗禾竟然私底下同魔尊暗通款曲。
当初他投靠润玉,将穗禾拉下了马;后夜神事败,旭凤虽未做株连,他这鸟族首领却怎么也做不安生。
论谁与当今天帝更亲近,隐雀自是如何也比不过穗禾的。何况他已当众开罪于太微,太微一日不死,他就一日头顶悬剑未除。
此次天魔开战,之于鸟族原是个机会。隐雀本已盘算好,鸟族只管保存实力,作壁上观,待天魔两界战至两败俱伤,他这股助力就当至关重要了,不怕天帝魔尊不开大价钱来拉拢自己。如今雀灵传来的消息却给了他当头一棒,穗禾竟也已同魔界勾连上了,那在魔尊心里,鸟族这个筹码可就大大降价了。
不可坐以待毙,唯有主动出击。恰好此时手下来报他,蛇仙前来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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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天魔两界,四下踌躇,处处各怀心思。
天帝却在望月。
幼时心气大,小凤凰一时性起,便说再不赏月观星。而今回首,星月一如往昔,心境早已不同,那时当真童稚,又好在无忧无虑。
天帝忆起,年少淘气时,兄长其实比他更出格大胆。就连当初胡闹着要学爬树,也是润玉先攀上去,而他望着那棵高耸挺拔的大树,心中畏惧,宁愿在树底下给兄长望风。
那时节,润玉脱掉鞋子,摸上树顶,坐在枝桠上,一双白皙的小腿就这么悬在半空晃荡。他在下面看着,有点目眩,又有点羡慕。那些树上找不到果子可摘,花也只是云烟伪饰,润玉就很失望,说有机会要去人界,就像书上说的那样,爬到树上给弟弟摘桑葚吃。
四千年来天界无花,却有飞鸟蝉虫。他们捉过刺毛虫,见过刺猥,也偷偷下河摸过鱼鲜贝壳。
那时候,旭凤发现,看似柔弱的动物,为了保护自己,可以长出刺来,或者缩进壳里。却还有一种情形,是破茧成蝶,生出双翼,展翅高飞。
永夜见月,天涯思君,天帝不禁要想,兄长此刻在做什么呢?
润玉在做什么,当时他想不到,可是第二天旭凤知道了。
次日一早,天帝接到加急奏报:夜神大逆不道,伪造印绶,假传圣谕,意图宫变,将嫡母荼姚推下了临渊台。太上天帝不得已而清理门户。
第20章
这段时日的暗流涌动,影响不到魇兽。天帝去了战场,也就顾不上它了,魇兽乐得自由,满天界寻找主人,总算在临渊阁让它如愿以偿。
润玉许久不见它,而今重逢,也很是惊喜,耐心顺毛陪它玩耍了一阵。
到荼姚赶至临渊阁时,润玉正拈着一个梦珠出神。
日光洒落,被窗栏切割成一道一道的玉色。凭窗而立,有风盈袖,魇兽不懂世间忧愁,只管向他撒娇耍欢,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小家伙后颈,面上笼着一层迷离,神情怔惘,似困惑无奈,又似疲惫厌倦。
殿门突然被冲开,魇兽受惊跃起,润玉这才恍若梦醒,抬起头来。
荼姚满身煞气,眼角眉梢都滚动着刀光剑意。
“好一个夜神,我倒是小瞧你了。”
她果然来找麻烦了。
“大殿如今笼络人心益发地娴熟了,也不知使的什么好手段,竟哄得旭儿将他自己的凤翎都给了你。”
临渊阁连着临渊台,无风亦觉森冷,如今风再一起,愈发寒气透骨。魇兽显然害怕荼姚,却还是怯怯上前,想要挡在主人身前。
润玉站在那里,眼眸幽深,听了这话也不动怒,眉梢微动,回道:“鸟族眼线遍布天界,时时通传消息,母神亦然好手段啊。”
荼姚冷笑一声,对此并不否认:“有的人,生来狼子野心,又心机深沉、手眼通天,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她瞪着润玉,恨声切切,“千防万防,竟还是让此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蛊惑了旭儿!”
“母神还是这样威风八面。”面对这个亲手杀害他生母的女人,他曾恨之入骨,然而了解到当年真相以后,他又觉出她的可笑可怜。
他招手,魇兽立时蹭到他身旁。轻按魇兽头顶以示安抚,他淡淡道,“我这魇兽,也算稀罕少有,素日以梦为食,今天一早便吐出个梦珠来。”他将手中梦珠托起,“这梦做得倒是稀奇有趣,母神可有意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