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46)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罗浮甩掉晚芸的手,向后跑了好几步。她想确切地看到陆青辞的神色。

自陆青辞断了手臂后,罗浮的心里一直有个小人儿在吊脖子,然而小人的脚还能站在小凳上,不至于断气。如今凳子踢翻了,小人儿喉口发紧了一阵,就彻底歇菜了。罗浮的心如死了一样平静。然后,她晕了过去。

晚芸冲过去抱她。

常梁的日子很繁忙,书生忙着赶考念书,女子忙着相夫教子,大夫忙着拎着药箱在各个府门往来治病。在陆府的疮痍过后,常梁的大街小巷风风雨雨了小半月,现下终于归于平静。死的已经埋了,伤的正在好转。此外的一个好消息是,青石板的石缝里也开始有了一点绿色的踪迹,如绿色的丝线一般嵌进地里。店铺前的灯笼都换上了崭新的,流苏很顺畅,没有打结。

晚芸和罗浮将离开常梁的日子定在二月十六。现在是一月十四,马上元宵,但彼此紧张忧虑,都没什么过节的心情。晚芸打算去金岚镇,这个镇离常梁只有十五里地,几乎算是京城的郊区。“为什么不再走远一些?”罗浮很认真地问她。晚芸笑容灿烂,“一年一年走吧,一年走远十五里,再明年就是三十里地。”罗浮默默然,突然不知如何回答。

她们存了近四百两银子。银票是夏念帮忙换的。

晚芸对她十分警惕,“你会不会出卖我们?”

夏念冷笑,“我巴不得你们远走高飞,从世世代代里消失。”她说这话时,定定地看着罗浮。

罗浮不做声,低头摸自己的指关节。她指关节的两根小骨接壤处有一条红紫色的线。她手背上的五个手窝都很深,算命的说,这是有福气,能聚财的手,但洞悉世事的人都晓得,算命的都是骗子。她摸过晚芸的手,后者的手很薄。晚芸笑着张开五指,“人都说,这样的手只有好看,但寓意命短。”

晚芸整天为了四百两银殚精竭虑。她觉得不够,所以打算出门学点手艺。晚芸和罗浮商量着分头行动。前者去到煎饼摊,细细打量摊主的手法,记下所需的工具:鏊子,刮板,铁板,刷子。而后又给了摊主一两银,让其教教自己面粉的比例,和法以及酱料的熬制。摊主自然会有所保留,这不打紧。基本技法学会,就衣食无忧。晚芸很知足,何况还从他口中获悉了什么是品质好的芝麻和辣椒:芝麻纯黑则假,辣椒圆则不辣。罗浮搬了个小凳坐在银楼的工匠房里,看人怎么缠丝绕线,或者贴着耳朵在农家人的后院,听人讲一些“布谷叫,大蒜熟”之类的有关农活的事宜。

她们从菜场买回两只小兔,偷偷养在罗府下人的院子里。听说兔子繁殖能力很强,肉又鲜美,所以先买来养着练手。兔子一只灰黑色,一只胜雪白。她们买兔子时,一位老态龙钟的婆婆劝导她们,“俗话说,‘不养不杀,就是菩萨’。”婆婆浑浊发黄的眼底隐隐约约有泪珠闪烁。晚芸觉得莫名其妙,当面怼她,“我们本来就不是菩萨。”婆婆勾着背,讪讪地走了。

兔子没养几天就死了。

这种侏儒兔从来就养不活的。它们天生畸形,寿命长也长不过半月。婢女泪眼婆娑地将死兔安置在竹篮里递给罗浮时,后者愣神看了许久,然后缓慢地问道,“这是我的兔子吗?”婢女说是的。罗浮这才掀开覆盖在兔子尸首上的厚厚草叶。那是柚子树的叶子。罗浮不知道兔子会不会喜欢柚子的酸甜气。它多半没有这样奇特的味蕾。

“总觉得养死小动物真的是件很挫败的事情,这是不是因为我想要被人承认,我也曾有过救生的奉献,哪怕会被否定,只要曾经存在过。”罗浮有些伤心。

晚芸摸着她的头,说没有关系的。

“我们还可以养很多很多其它的动物啊,以后养鱼怎么样?我们在屋子四周摆设环绕的水槽,多放些鱼在里头。饿了就烤,不饿就观赏咯,两全其美,既有人间烟火,也有闲适安逸。”

“那就要当心野猫了啊。”罗浮坐在阶上,“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养一些水仙和绣球花,对了,还有仙人掌,我想它们可以一直从屋檐倒垂着长大到地上。”

“都可以的。”晚芸伸伸懒腰,“我喜欢世上一切的花花草草,包括带刺的仙人掌。”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喜欢这些?”

“因为没和你在一块啊!”

罗浮笑容曳开,她知道晚芸说的都是实话,她说话就像种瓜得瓜,不掺假。

陆苑没有离开陆府,陆大人为了保全颜面,也不大可能在这时将其扫地出门。罗浮和晚芸去看望过他。这个看望有些奇怪。他们彼此素昧平生。但晚芸对他很好奇,总觉得之前在哪见过,便央着罗浮一道前去。她二人带上婢女,提上上好的药包和膏药在陆府找到陆苑时,他正在灌园。如今只是乍暖时节,花园里没什么艳丽的花,只有一些浅绿稀疏的草叶,那种刚刚破土的生涩将枝干压得低低的。陆苑以前在乡下务农,所以小臂孔武有力,上面青筋凸起,他单手将桶搁在地上,单手舀水。夏念太狠了,砍得是他的右手。

晚芸率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唐突地请他去茶馆喝茶。陆苑竟没拒绝,和气地点头,说多谢。他看上去憨厚又老实。罗浮有些奇怪,原以为陆苑刚刚承受这样的重大挫折,一定会避讳生人。陆苑则一点尴尬沮丧也没有,他只搓了搓手,有些扭捏道,“最近天燥,手上起皮起得厉害,斑斑驳驳的。不过,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天气。小时候,娘说过,天燥听上去很像甜枣。”他说这话的时,陆府几个婢女正交头接耳地经过。

三人到了茶馆,陆苑给她二人斟茶。

晚芸很不好意思,起身按住茶壶,“你初来乍到,该是我先敬你。”陆苑和气洋洋道,“自古男子应体恤女子才是。”旋即他抬了抬茶盏,表示谢谢晚芸和罗浮的美意,“这是我在乡下,从未喝过的茶。以前只能喝一些很次的绿茶。”晚芸告诉他这是桂花乌龙,我从前在老家也没机会喝的。罗浮则从荷包里取出一封红纸抱住的银票,“这是八十两,是我和晚芸姐姐的一点心意,心想你以后娶妻生子,车马舟行,都用得上。”

陆苑谢绝。

“我想二位小姐弄错了,我并无离开陆府的念头,我本就属于这里。”陆苑将茶一饮而尽,喉节咕噜一下,嘴里有回甘。他咂咂舌头,“是好茶。”

“为什么?”晚芸皱眉,“陆大人可是杀了……”

“我知道,他杀了我娘。”陆苑的面容开始变得轻松,嘴角有明显的调笑意味。他换了个人。他把玩着茶盏,这茶盏是上好的瓷器,杯身上是柿花的纹路,金边勾着杯沿。“我幼年就来过陆府,那时不过五六岁,我娘抱着我来陆府讨个名分,结果被扫地出门。”说出这些后,陆苑的神情突然更放肆了。他枕着手,闭上眼,朝后躺。他的睫毛看上去很硬很长。“这些年,我和娘东奔西走,吃了数不尽的苦头。若是断了一只胳膊,能换来荣华富贵,那倒也值了。至于我娘,那个青楼老花魁,本来就不能长命百岁,死在这年纪,不冤枉。”

晚芸瞠目结舌。

“你们不是想探一探我的底细吗?我告诉你们。”陆苑猛然睁开眼,“我知道你们和陆青辞是一伙的。”

“我们不是。”晚芸斩钉截铁,“我们和陆青辞只是朋友,现在我们也想和你做朋友。”

“好吧。”陆苑笑出了声。他看上去那么惬意,丝毫不被残废的身躯影响心情,“你这回答,让我觉得很真诚。比我以前见过的人,都要让我舒服一些。”

陆苑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

“以前我和娘住过一个村落,我在那里随着一个姓赵的老书生念书。学堂里拢共就三个学生,一个我,一个村长的孩子,一个富农家的孩子。那个村长的孩子丢了一本《汉书》,先生不问青红皂白地直接给了我一个耳光。只是我,他也知道,那本书分明就躺在富农家孩子的书屉里。”

“你难道没有很多的应多方式吗?比如说,直截了当地,义正言辞地告诉先生,你就是没有偷,或者直接翻开那个小偷的书屉,抓他一个措手不及。”晚芸像长辈一样谆谆教诲。

“是啊,但是我只说了——对不起,先生,下次不敢了。”陆苑嘲笑晚芸的天真,“另外一个富农的孩子,家有祖产,可以随时随地换个教书先生,但我不行,我家境不好,除了他,请不起别的先生了。”陆苑的笑意渐渐变得危险,“不过我还是做了一件很解气的事,我把那姓赵的女儿推到河里去了,不过小姑娘运气好,没被淹死。我可是专门选了条有旋涡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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