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振华俯在桌上,脸色憋得红紫,呼吸急喘,他费力抬起胳膊抓住唐敏递过来的手,被唐敏扶着坐起身,却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头晕得厉害,刚一起身便又跌回椅中去。身后沿着书柜蔓延过来的火势渐高,熊熊烈火中不时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唐敏百般焦急,双手抓着唐振华的肩膀用力往上拽,她身材纤瘦,架起一个体重比他起码重上两倍多的男人又谈何容易,两人几次尝试都没能将唐振华从椅子上拽起来:“爸,起来,你起来啊爸……”
唐振华在她的手上用力握了一把,掌心干燥柔软,被烟尘熏黑的脸上泪痕斑驳:“小敏,咳……你快走,不要管爸爸了……”
“你说得什么话!我怎么能不管你!”唐敏弯腰抓起唐振华的胳膊搭在肩上,用尽了全部力气将他扛起,摇摇晃晃地拖着人朝门口走去。
周围的氧气在烈火燃烧中变得愈发稀薄,唐敏的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唐振华咳嗽时肥胖的身体不住抖动,唐敏好不容易保持好的平衡很快在他止不住的咳喘中坍塌,手臂倏然脱力,被唐振华拖倒在地上。
唐振华吃力地将手搭在唐敏的手背上,眼泪顺着眼角流淌,在焦黑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浅色的印子:“敏敏,爸爸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这么多年,爸爸该死……”
唐敏跪在地上,眼睛被浓烟熏得睁不开,也很难再用上力气,只能一个劲摇头:“没有,你没有,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唐振华闭了闭眼,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伸手推了她一把:“走吧。”
办公室的下门缝里烟雾不断向外飘散,苗钰皱眉,握住滚烫的门把手,用力拧动,门锁发出“咔哒”的声响,却没开。
门上了锁,不知是从里还是从外。
紧跟上来的晏向辰一把抓住苗钰的胳膊,毫不温柔地将她扯到面前,瞪着眼睛吼道:“你他妈聋了吗?我叫你没听见吗?”
跟在后面跑过来的唐宁刚停下来喘了口气,便被走廊里的烟雾呛得一阵咳嗽,她顺手扶着墙壁咳了几声,发觉手心下的温度不对,忙按住正在问责的晏向辰:“老大,你摸墙。”
苗钰绷着脸,神色严峻,指着紧锁的办公室门,言简意赅:“着火了,有人。”
晏向辰早就注意到这股异样的浓烟,他拿起手电筒照了照门上挂着的校长办公室的牌子,迅速把手里的手电塞进唐宁手中,抬脚便朝房门用力踹过去。
房门纹丝不动。
晏向辰又猛地踹了几脚,唐宁站在旁边抿了抿嘴,表情有些复杂,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说:“晏队,你说那个王峥,有没有可能在里面……”
“你见过反派没达成目的先自焚的吗?”晏向辰抓住门把手用力旋动,紧着眉头骂道,“操,这锁是他妈什么牌子的,改明儿得给我们处里也换一套。”
办公室里面发出很轻的砸门声,隔着门板传出的声音微弱沉闷:“救……救命……救救我们……”
晏向辰很快就听出里面是唐敏的声音,他一边拽着门把手使劲儿别锁,一边问:“里面还有谁?”
“咳咳,就,只有……我和我爸……”
“你爸?”晏向辰的眼神一凝,他盯着门框看了一圈,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是我爸,那个、那个东西不知道去哪里了……王峥也不见了,他放了火,想烧死我们……”
晏向辰扭过头,就看到苗钰正从不远处的储藏室里拎出一把圆锥锤,铁锤足有成年男人一个锤头大。
苗钰把锤子递给晏向辰,问唐宁:“立羽呢。”
从找到苗钰开始,一刻没停的晏向辰这才注意到身边少了个人,他抡着锤子用力在门把手上砸下去,蹙眉道:“这个程翊……”
门把手总算被他“咣当”几下砸松了,他一把拽掉摇摇欲坠的把手,冲里面喊:“让开。”
晏向辰抬脚用力将门跺开,热浪与浓烟迎面扑来,好在三人有设防,早早捂住了口鼻,才没被这股刺激的气味呛出好歹。
唐敏脱力趴在门边的地板上,身体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裸露在外的肌肤通红滚烫,唐宁和苗钰连拖带拽将人薅出办公室。
她的脸浮着一层黑色的烟尘,往日里柔顺漆黑的长发也被火燎得毛躁,狼狈至极。
“救……救我爸……”
唐敏瓮动着脱水干裂的嘴唇,嗓子嘶哑得几近失声,直到看到晏向辰扛着唐振华冲出火海,这才闭上了双眼,彻底昏过去。
而天台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不知从何处冲上来的烟雾裹在风里,程翊呛得猛咳起来,拿着枪的手跟着肩膀抖动起来。他抬起手背抹了抹嘴,眼眶到眼尾慢慢晕出深红的颜色,噙在眼眶里的水汽盛着银白的月光,眼睫也湿润起来。
担心,气愤,也委屈。
三种情绪在心头交织缠绕,让程翊心中五味杂陈,他红着眼睛看着不远处表情微愣的时辙,发觉自己又实在生不出半点责怪的情绪,只好沉沉地吐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辙啊,你过来好不好,他不是人……”
时辙的眉宇间紧出一道浅浅的沟壑,眼神似是踌躇,又不太能够确定,却已经微微朝前迈了一步过来。
“你才不是人呢!”那人一把拽住动摇的时辙,瞪着眼睛说,“你他妈全家都不是人!”
——演得还挺像,程翊十分绝望地想。
他苦笑了一声,一边试探着往前,一边迅速在脑子里收集关于时辙的回忆,连镯子都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才是真的?程翊可悲之下苦中作乐地想,今天恐怕是他遇到过最魔幻的一天了——世界上应该再找不到第二个需要向自己男朋友证明自己是自己的人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瞒了你什么吗?”程翊拿枪的手放了下来,直直地看着时辙,“本来想着在今天的事情结束以后再告诉你的,又担心会影响你高考,想着要不要瞒到你考完试……”
时辙的眉头越蹙越紧,不着痕迹地挣脱被身后人拽住的手臂。
“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证明我才是我了……”程翊余光却时刻汇集在他身后的人身上,那人掩在时辙身后,脸上凶相毕露,二人隔人对视的眼神中暗潮汹涌,程翊收回目光,目光凝在时辙脸上,沉吟片刻,低声开口,“我曾经跟你说,我是因为叔叔工作调动才转学过来,是骗你的。在老楼你遇到我来找我那次,我说我是个冒险主播,也是骗你的……还有前段时间,你帮我庆祝的十八岁生日,也是假的。”
程翊浓密的眼睫微垂下来,掩住眼中流露出的失落,下意识用握着枪的手去触碰左手腕上那个被自己体温暖热的银环。
他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银环光滑的表面,轻轻抿了抿嘴:“但是礼物你都送出去了,不会再要回去了吧?”
时辙的眼皮细微地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嘴,看着越靠越近的程翊,声音低沉:“程翊……”
那人见他靠近,抓起时辙的手臂,神色戒备,时辙下意识想要躲开他,却被他抓得更近了。
“我今年二十二岁,如果没有来柳城,现在应该在首都人民警察大学准备毕业论文——这也是我为什么之前想让你A市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你现在知道了,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了……”说到最后,程翊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我跟你说了很多谎话……”
他愈是靠近,敛魂上发出的白光愈是明亮,他余光瞥见,心感诧异,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亮的光。敛魂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如同主人一样压抑了某种情绪,在沉默中慢慢累积,正在疯狂地寻找一个宣泄口。
时辙还挡在前面,他没有办法允许自己出现任何失控的可能。
“有些我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程翊的脚步在两人几米外的距离停了下来,“那天晚上,我生日那天,我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也是假的。”
那人站在时辙身后,一边拽着时辙向后退步,一边微眯起眼睛,目光如炬地盯着不远处的程翊。
面前的两人明显已经靠近天台边沿,身后是上涌的滚滚浓烟,程翊强压住自己强烈的心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是有点,是非常。”程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