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神情镇定,将手指放在了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沐沉夕的匕首收了回去,正要弄晕她。
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苗苗忽然轻声道:“你是来寻大哥哥的吧?”
“是。”
“我带你去找他,他不在营中。”
沐沉夕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信这女孩儿,只是方才她寻了,确实不见人。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感觉到夜晓的气息。
若是谢云诀在这附近,夜晓应该也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思忖了片刻,沐沉夕颔首道:“好,你带我去。”
苗苗听着外面的动静,悄悄钻了出去。沐沉夕动作轻巧更在后面。
这小女孩儿身手很灵活,沐沉夕对于这个和自己很相像的孩子颇有些好感。
离了营地,走在陡峭的山路上。沐沉夕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帮我?”
苗苗没有回答,只是手脚并用往上攀爬。就在沐沉夕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苗苗轻声道:“我不想爹爹做错事,大哥哥是个好人。”
两人来到了半山腰上,这山路陡峭凶险,苗苗渐渐走不过去,指着前方:“他就在那里。”
沐沉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发现是一处断崖,崖上有一个山洞。
她蹙眉道:“这里好像没有通往那山洞的路,他…他是怎么进去的?”
苗苗指着上方一片倾斜的宛若屋檐的岩石:“他们将绳索绑在上面那个石头上,坠下去的。”
这还真是煞费苦心,难怪苗七放心大胆过来谈判。
沐沉夕观察了一下这断崖,转头瞧了苗苗一眼。她已经转头要离开,走了几步,苗苗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小心,我得回去了。不然爹爹要找我的。”
沐沉夕点了点头:“你也当心。若是你爹一意孤行,你自己要好好活着。”
苗苗虽只是个小孩儿,可看她的眼神却仿佛历经沧桑。良久,苗苗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像你一样好好活着。即使…即使爹娘都不在了……”她说完快步离去。
沐沉夕拔出了匕首,插在了岩石的缝隙里。她没有绳索,只能攀爬过去。
费了好一番功夫,手掌都磨破了皮,总算是勾到了山洞前的一小块平台。
沐沉夕站稳了脚跟,看到了山洞里的火光。她轻手轻脚摸了进去,侧耳倾听。里面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沐沉夕探头,穿过一个狭窄的甬道,里面果然只有谢云诀一人。她怕有陷阱,便在入口处轻唤了一声:“云郎。”
谢云诀抬起头,见是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见她没有上前,他知晓她的担忧:“过来吧,这里没有陷阱。”
沐沉夕飞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他们怎么将你关在这样的地方?”
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印了一个吻:“许是担忧我逃走。倒是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又怎么进来的?”
“我从峭壁上爬过来的。”
谢云诀一怔,捉住了她的两只手,果然见沐沉夕的手掌心磨出了血。
他眉头紧锁,捧着她的手轻轻吹了吹:“疼么?”
“被你吹过之后就不疼了。”
谢云诀嘴角浮起了笑意,将她拉入了怀中:“你呀,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不是不爱惜自己,是…是时间不等人。你可知长安发生了何事?”
“陛下停了我的职,要彻查江南水患舞弊案。”
沐沉夕瞪圆了眼睛,忽然将手探入了他的腰间。谢云诀捉住了她的手,嗔怪道:“做什么?”
“摸摸你是不是有仙骨。你一定是神仙!不然怎么什么都知晓?”
谢云诀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有你在,我做什么神仙。只是常理推断罢了。”
“这…这如何推断出来?”
“苗七此人并非普通的流民,我那日初见他,便觉得熟悉。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发现,他其实是金国密探。”
“金国密探?”
“金国在唐国有一个组织,名唤寒鸦。这寒鸦之中的密探深入唐国各地,不仅是在长安,重要的地方都有他们的组织。各行各业,贩夫走卒之中都有他们的人。”
沐沉夕骇然:“竟然还有这种组织的存在?!”
“这个组织的存在,是你爹爹告知我的。若非他死前亲口所说,我也不敢相信。”
提到沐澄钧,沐沉夕的神色黯然:“所以,我爹的死和他们也有关系?”
谢云诀摇了摇头:“不知。”
“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你可知寒鸦隐藏极深,除非他们开始行动,否则全然无踪迹可寻。”
“那你如何知晓苗七的身份的?”
“因为苗苗。”
“她?”
谢云诀捏起了沐沉夕的脸,亲了一口:“她告诉我,她爹本不是江南人,是有一年大雪封山倒在了她们村前,被她娘亲救了。因为他识字,给村里人写信读信,还帮着村里人做农活,渐渐得了村里人的喜欢。后来他娶了她的娘亲,生下苗苗以后,便被村里人当成了自己人,推举为了里正。这几年勤勤恳恳造福乡里,四里八乡颇有些威望。”
“这苗七真是不简单,难道就没人查他的来历么?”
“他说是当年山匪屠村,唯一活下来的。你爹去世后,有一段时间朝廷局势动荡,无暇顾及地方。钟柏祁又与金国鏖战,唐国境内山匪横行,屠了不少村子,因此许多人的身份无从查证。”
“这些人倒是想得齐全。可苗苗是如何知晓的?”
“她说几个月前,她贪玩儿,躲在干草垛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苗七正和几个外乡人说着奇怪的话。她记下了一句,科尔和。”
沐沉夕低声惊呼:“金国话!”
“不错。”
“后来,江南水灾,苗七带着全村的人逃命。大水淹没前,他似乎早有预料,带着村里人上了一座山,逃过了一劫。”
“可这寒鸦再厉害,还真能呼风唤雨不成?”
“呼风唤雨断然不能,可若是大坝决堤,倒是有可能知晓。”
“这如何知晓?”
“若是有人在督造堤坝之时便偷工减料,以次充好。那么只要下几场大雨,不难估算到结局。”
“所以这并不是天灾,全然是人祸?”
谢云诀点了点头。
“那…那你可知是谁督造的堤坝?”
“孟氏。”
“怪不得孟骁龙急着出城灭口。”沐沉夕茅塞顿开。
谢云诀叹了口气:“苗苗还说,她娘亲是被爹爹杀死的。”
沐沉夕骇然:“不是饿死的么?”
“她说她原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梦见爹爹夜里往娘亲吃的干馒头里加了土,后来想来,竟不是梦。”
“你是说,观音土?”
谢云诀颔首。
沐沉夕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这观音土她是知晓的。当年雍关被围之时,就有人吃过这种土。当时是填饱了肚子,后来几日也一点不饿。可是过不了多久,人就会被饿死。
饿死的人瘦骨嶙峋,唯有肚子是鼓起来的。因为那土堵在腹中,人并不会觉得饿。
这样的真相,对于苗苗来说,未免太过残忍。难怪方才她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沐沉夕将头抵在谢云诀的胸口:“寒鸦的这些人都没有心么?那可是自己的结发妻子……”
“苗七连苗苗都舍得派出去送死,何况是妻子。”他搂住了她,“此处危险,你一人可以脱身,带着我反而不便。不如先行一步吧。”
沐沉夕用力摇了摇头:“我必须将你带出去,否则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话音刚落,谢云诀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迅速踢灭了眼前的火。洞穴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沐沉夕听到头顶上方有脚步声,接着有绳索摩擦岩石的声响。
有人来了!
谢云诀将她推到了一旁的干草上,抓了些干草将她盖上,人侧躺在她身前,一只手撑着头,假装睡着了。
沐沉夕默默抽出了匕首,蓄势待发。
黑暗中,只能感觉到谢云诀将她护在自己身体与石壁的空隙间。
脚步声很轻微,却一点点在缓缓靠近。
沐沉夕竖起耳朵倾听,一个,两个,三个…总共有五人。
她伸出手指,在谢云诀的后背写了一个五字,并且点出了五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