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往自己身边拉了些许。
“我五岁那年,金国连同北狄犯边,两面夹击。二十万大军,围得雍关水泄不通。足足有一个月,雍关后来断了米粮。我那时候小,只记得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今天能吃什么。”她抬头瞧着他,“不瞒你说,老鼠,蟑螂,蛇,能吃的我都吃过。或许你们自小长在长安的人会觉得恶心,还会说什么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真饿到那种地步,什么都能吃。”
她长叹了口气,努力让语气轻快些:“后来援军赶到,解了围。粮草也姗姗来迟,大家终于能吃上饭了。娘亲蒸了馒头,我一个人吃了五个。吃得太撑了,到了晚上太难受,生了病,最后全吐出来了。娘亲就一边照顾我,以后都不会再挨饿了,喜欢的东西可以慢慢吃,别一下子吃那么多,会撑坏胃。”
谢云诀低头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些泪花,又隐忍地褪去。
“所以那年在酒楼,我听到齐飞恒说,只是为了向我爹提亲,就故意扣了雍关的粮草做要挟的时候,是真的想杀了他。”
谢云诀薄唇微张,似是要说什么。
沐沉夕停下脚步,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又要说我莽撞,我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莽撞。长安有自己的规矩,可我自从七岁回来,就一直在不停地破坏规矩。原本可以轻易化解的事情也都搞得一团糟。回顾长安那十年,不枉费你以前骂我又蠢又坏,连我自己都想骂自己几句。”
谢云诀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以前我也有不对,年少气盛,以为自己博览群书通晓万物,其实什么都不懂。也不懂你。”
“那…你现在懂我了?”
“懂了一些。”
“那你觉得我…如何?”她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漫天的繁星。
“还是昔日那个小傻瓜。”
沐沉夕撇了撇嘴:“你别以为我读书少,傻瓜和蠢货不都是一个词么?”
“说你是小傻瓜,你还来劲。”谢云诀捏了捏她的脸颊,负手向前走去。
沐沉夕回过神来,连忙追上了他:“那你是不是越懂我,对我就会多一点点喜欢?”
谢云诀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他对她的喜欢早就刻在了骨髓里,不可能更多了。只是越了解她的过去,越是会心疼。
她问了良久也没等到回答,有些失落。
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嗯。”
她扯住了他的衣袖,笑逐颜开:“那以后我多给你讲讲我的事情。”
“好。”
舒爽的风吹起两人的衣袍,这样悠闲漫步的时光,谢云诀觉得,似乎是自己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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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寿宴在即,宫里的嬷嬷给沐沉夕量体裁衣,做了一身极为漂亮的粉色襦裙。
沐沉夕少女时对粉色的物件嗤之以鼻,觉得这颜色绵软无力。用桑落的话说就是娘们唧唧的。
如今瞧着也十分别扭,还是叮咛好说歹说才上了身。
自屏风里出来,叮咛和丝萝眼睛都看直了。叮咛的笑意都按捺不住,啧啧称赞:“夫人,您打扮起来真是国色天香。不都说长安第一美人是王家小姐么,可我怎么觉得她连我们夫人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沐沉夕嘴角抽动了两下:“你们吹嘘得也太过了些,我若是长安第一美人,以前怎么不见得有人思慕我?”
倒也不是没有,齐飞恒算是其中一个。但那人向来是个花花肠子,八成是图个新鲜。
叮咛腹诽,就她家夫人以前那个行事做派,哪个不怕死的敢思慕她?
说话间,外面进来通传:“夫人,二姨娘到了。”
“让她进来。”
叮咛小声道:“夫人唤她作甚?”
“她今晚要陪我去赴宴。”
叮咛和丝萝面面相觑,一转头,就看到丫鬟打扮的风裳走了进来。
沐沉夕眉头一皱:“妹妹,你这才几日未见,怎么又…又圆润了?这府里差点找不到你穿的衣裳。”
风裳也是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公子就喜欢圆润的。”
沐沉夕冷哼了一声,风裳的腿抖了抖,可戏是沐沉夕吩咐要作的,她也只好把一个得了宠不可一世的小妾扮下去。
沐沉夕撇了撇嘴:“若不是公子非要你去,你的身份本是不得列席的。所以到了那里千万别暴露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长公主可不会饶你。”
她顿了顿,又点了叮咛与她一同前去。
三人上了马车,一路上叮咛都一脸愤愤不平地瞧着风裳。
风裳自然不怕她一个丫头片子,可沐沉夕坐镇,她是半点心思不敢动。
而此刻的长公主府内已经是宾客云集,女眷和男宾被带到了不同的宫殿之中休息。在外面规矩森严,但长公主素来喜爱办酒宴,又不爱规矩,所以此处相较也自在自由许多。
没了拘束,众人便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结交的结交,叙旧的叙旧。
世家的小姐们虽然暗地里争奇斗艳,但也都瞧不上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这会儿都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长安城里的新鲜事。
左右也绕不开谢家的婚事。
孟氏旁支之女孟颜最喜欢探听长安城里这些事,用以作为谈资。她家中也姓孟,但是山东一脉的孟氏。说好听了是与长安孟氏源远流长,说难听了,基本扯不上关系。
但她父亲后来科举入仕,两相这才攀上了关系。
孟家近些年又有些式微,家主对这些旁支便多加照拂和培养。孟颜来长安两年,却十分喜欢与长安的贵女们结交,长袖善舞。
这会儿数她最为活络,她凑在王诗嫣的身旁:“姐姐,你可听说了近日谢府的秘闻?”
王诗嫣温和地笑了笑:“说是秘闻,我足不出户的,哪里知道这些。”
“听说啊,那位谢大人才娶妻没多久,便又纳了一个妾室。而这妾室,可是沐氏还未过门时候就养在外面的,听说还有身孕。”
“颜儿,道听途说的消息,可不能乱说。”
“这还能有假?!我家的丫鬟和谢府的马夫认识,他说的,那妾室一来,谢公子就成天往她房里跑。新婚妻子可是日日独守空闺,以泪洗面。”
齐飞鸾冷笑:“独守空闺,以泪洗面?听这两个词便知道不是真的,沐沉夕那个脾性,这也能忍?”
“不能忍又如何?俗话说得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她现在啊,哪有人替她撑腰?”孟颜满脸不屑。
第32章 酒宴
旁人瞧着她说话有些粗俗, 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不过话糙理不糙,她们也都等着看沐沉夕的好戏。
“我这落毛的凤凰,是不如哪只鸡?”沐沉夕大步走了进来, 扫了众人一眼。她余威仍在,众人顿时噤声, 不敢多言。
孟颜没有见过她,虽然听说过一些她以前的事情, 但也不以为意。
她只觉得, 一个母族只剩下什么功名爵位都没有的弟弟,夫君还不喜欢的女人,再强势能有多厉害?
至于郡主之位, 不过是皇上看她可怜罢了。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郡主少说也有十几个, 那轮得到她撒也放肆。
“我等只是在闲谈, 并未指名道姓。郡主怎么就自觉是落毛的凤凰了呢?”
“原来是你这只鸡在叫。”
“你——你怎可如此侮辱于我?!”孟颜气得浑身发抖。
沐沉夕挑眉瞧着她:“见到本郡主, 该行礼的好像一个都未曾行礼。长公主寿宴虽不拘礼节, 可也不是全然不顾吧。”
王诗嫣立刻起身向沐沉夕施礼,旁人也都低了头。
唯独是这孟颜,气不过,梗着脖子瞪她。
沐沉夕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一旁王诗嫣软软糯糯答道:“回禀郡主, 她叫孟颜。”
“姓孟?”沐沉夕略略瞧了眼王诗嫣,这姑娘低眉顺眼的,心思倒是挺深。
人人都知道她和孟家的关系水火不容,这个时候说出孟颜的名字,怕也是有意挑事。
她可不像以前那般, 行事不过脑子。
“孟家倒是出了个有骨气的,很好。”沐沉夕上座,风裳站在了较为显眼的位置。
自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毕竟这长安城里的千金小姐,家中也十分注重膳食,不会养出这么圆润的姑娘来。府里的丫鬟也有这般体形,但多数是粗使的,不会带出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