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同人)【苍俏】菩提(19)

作者:朔十六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北冥封宇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欲星移的场景。

那日他在武场习武,鳞王将他唤去,北冥封宇看到往昔威正严肃的父王罕见地软了眉眼,将一个容貌清秀的鲛人少年领至他面前,告诉自己,这是海境新任丞相欲星移,以后便是你的老师。

少年丞相,风姿卓绝,彼时他二人同年同岁,却有着不同的经历与风华。他是鳞族太子,欲星移却已位居朝堂高位,他可与鳞王议政、可与群臣舌战、也可对太子所学所问给予完美解答,而他谈吐举止亦是风趣儒雅,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太子时期的他便被欲星移深深吸引,只不过那是出于对他的憧憬与钦佩。

鲛人一族天资聪慧,又皆有上乘品貌。欲星移贵为始帝嫡系血脉公子苏后人,则更是其中翘楚——面如冠玉,眉飞入鬓,清俊端庄。而随着年岁渐长,青涩之气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沉淀后的温润与儒雅,如夜幕星空下的广袤远海,飘渺浩然,却又玉意无双。

欲星移与他亦师亦友,他与欲星移情同手足。他被欲星移的端方清雅与沉着稳重所吸引,却也偶因对方的神秘与不可捉摸而心生惴然。那时他已登基为王,而他亦助他平定海境内乱,二人君臣相佐,相互扶持,本应是心无罅隙,全然托付。可年轻的鳞王却察觉到,欲星移有许多事都未曾坦诚相告,有许多事他都在暗处独自揽下,不曾让他知晓。为此北冥封宇也烦恼过、纠结过,气恼过、愤懑过,可兜兜转转,千百个念头走过百轮,最终他仍选择了宽忍与包容,选择了放下芥蒂与心焦,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相信着那个在他心中最独一无二,也让他心生恋慕的欲星移。

初登大宝的他被欲星移深深吸引,彼时他在心绪纠结处,发觉了自己最隐秘的心意。

充实后宫、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是君王的职责之一。北冥封宇在为王第一日便心知此事会被群臣提出,故而早已备下腹案以面对这种局面。可北冥封宇千想万想,却未曾想到,那一日在朝堂上提出鳞王纳妃一事的,竟会是在他心中占去泰半光景的鳞族师相——欲星移。

那一刻,心中涌起的情感是惶然,是心凉,是迷茫,亦是一种被唤作“一厢情愿”的无力感。北冥封宇坐于庙堂高处,自上而下望着立于群臣之前,神色淡然说出“纳妃”二字的欲星移,平生头一次感受到自四肢百骸渗出的冰冷与寒凉。眼前景物上的诸般色彩一一褪去,五色斑斓化为灰败颓然,心中高墙轰然坍圮,那些断壁残垣下压着的,皆是被他压在心里,字字珍重的“欲星移”。

一腔真情付东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北冥封宇在这一刻心中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他终是,一厢情愿。

北冥封宇是这样想的,可他这个念头却在大婚之日,被彻底打破。

鳞王大婚,百官恭贺。北冥封宇却在群臣欢宴时,发现一抹与他人截然不同的身影。

那是欲星移,是当初谏言他为君为王理应早日纳妃的鳞族师相,亦是将他一片真心打碎敛走、不予他半分希冀的……近身之人。

——本王已然娶亲,他夙愿得偿,难道他不应欢喜?

可欲星移现下虽仍嘴边含笑,可眉目却是掩不住的惆怅。他不断往杯中添酒,又将杯盏送入唇边一饮而尽,如此反复,不曾间断,好似那杯中不是能令人长醉不醒的陈酿杜康,而是仅能润喉解渴的水,一杯又一杯,喝得快而急,任凭那上扬微挑的眼尾被醉意薰得通红,却尤不自知。

这样的姿态,风流而张扬,落在北冥封宇眼里,却是别样的哀伤与悲怆。

哀命运之不公,怆爱重之沉凝。

一个是君王之责,一个是臣佐之职。纵然两心相印又如何?他们注定要错过这一遭,也只能错过这一遭。儿女情长在家国天下前总是轻如浮羽,社稷大山压下,纵使心怀惊天骇俗之情感天动地,可只要他仍是海境之主,他仍是鳞族之相,他们便要被职责与义务紧紧桎梏,至死方休。

于是北冥封宇便压下心思,继续做欲星移期许下德政爱民的君王。他们在朝堂上相互扶持,彼此信任,用这种特殊的相濡以沫,来维持二人别样的相依与相守。

只能以君臣相称又如何?北冥封宇想,就算被命运捉弄,但只要知晓自己并非真情错付,亦并非一厢情愿,便足矣。

北冥封宇曾经以为,他与欲星移也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他做他的鳞王,他做他的师相,彼此皆成为对方期许中的样子,虽有遗憾,却仍是满足。

他真心是这样以为的,直到那日他看到被人背回的、重伤不醒的欲星移。

他的眼紧紧闭着,他的嘴上留有残红,他的袍服上沾有鲜血,他的师相是那么狼狈地伏于他人脊背,露出一副从未显于人前的、颓然而虚弱的样子。

亲手揽过,指掌俱颤,北冥封宇在双眼溢满朦胧水色时方才惊觉他哭了的事实。水珠一颗接一颗落在欲星移面上,沿着颊侧腮边没入鲛鳞之中,留下一线水痕,若依往日,怀中人必会笑着打趣北冥封宇,再递上一方白巾,让他莫哭鼻子。

可他不会了。

鲲帝之泪,常人罕见。北冥封宇这辈子没哭过几次,可落下的鲲帝之泪却是不少,都尽数奉献给了欲星移。

彼时年少,他阅读古卷时曾见书中有载,说“鲛人眼泣,则能出珠”,便拿着那本册子去找欲星移,缠着他要看他泣珠。这般蛮缠着,鲛人泪不曾见,反倒得了一通笑骂。北冥封宇仍记得清楚,那日他拽着那位白衣蓝发的少年鲛人,听他言“若要臣泣珠给太子,太子需要用鲲帝泪来换才公平”,可他却无心细听,目光全数落到少年说话时弯成新月的眉眼上,他见得那人眉宇中的无奈与欣然,还有他腮边鲛鳞所散出的,比月华还皎洁的光。

可他尚未见欲星移月明泣珠,就奉了最珍贵的鲲帝泪给他。

一语成谶。

他抱着欲星移说,“师相,欢迎回来”,哭了一次。

他独自将欲星移送回浪辰台,替他打理好衣衫冠冕,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话后,又哭了一次。

北冥封宇扶着贝床的边沿,潸然落泪。

——本王还要哭多少次,才能换回一个活蹦乱跳的欲星移?

可已无人能够答他所问,回应鳞王的,只有浪辰台内无边的寂静。

北冥封宇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若那日他不纵许欲星移的欺瞒,是否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明明知晓,欲星移的神秘是他的贯然常态。这个常年把“做人失败”挂在嘴边的人,每每独自压下诸多事务,待他将棘手之事办妥后方才与他禀报,带着一脸温然儒雅的笑容向他请罪嬉笑。

他在最后一刻还在瞒他,明明身受重伤,却仍笑着对北冥封宇说,臣无事,王不必担心。可他却不知,他身上的血腥气稠浓刺鼻,即便用了最重的香薰都压不下去,北冥封宇将他的遮掩与欲盖弥彰看得透彻,却并未戳穿。

如果那次他不顺着他的心意回到到紫金殿坐镇后防,如果那次他回过头去,如果他能与欲星移并肩而战,而不是独留他一人面对那般险境,那么此事的终局是否会与现下,有所不同?

北冥封宇这样想着,伸手碰了下欲星移温凉的脸。

可惜,再也无人能够回答他了。

没有人了——北冥封宇想——再也没有一个手捧如意、笑意璨然、自嘲地说“臣真是做人失败”的人了。

他的师相,他的欲星移,此时此刻虽躺在他面前,但与他的距离,却是近在咫尺的远。

北冥封宇说及此处,便再也说不下去,冰眸半阖,神色哀恸,连眼角处细碎的鲲鳞都在颤抖,无根水泛起微波,在鳞片边沿折出几片星子般的碎光,映在鳞王额角眉梢处,更显支离。他想如往常一般将现下满溢而出的情愫尽数压回,但此刻他用往事在心底划开一个名唤“欲星移”的隙,而那些汹涌而出的悲切与哀伤便就从那处裂口汩汩而出,让他再也敛不住心中的哀思与愁绪,任由心绪飘然,纵放而去,做回这一刻的“北冥封宇”,而并非是那稳居庙堂、心系天下的“海境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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