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去看到,师父就好像还在。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师父应该正坐在他庭前的石案旁,翻卷烹茶,有清风相伴。
隔在一面墙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千慕在殿内跪坐了良久,出来时,抬眼看到了等在殿外的姜婴。日头烈得很,他却浑然不觉,偏在那日光最足处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
灵山的巫女服制与别处略有不同,茶白色曲裾外罩浅青色对襟半臂,又有浅青色蝡蛇纹蔽膝,蔽膝正中两条长带绣有青,蔽膝两边又有两条短带坠有玉铃。而长发简单挽起编至腰间,由红色长绳束着,只是又由红绳缠绕在发间系着头上的半宽绸带,额前坠金饰。行起路来,只听铃铃声响。
许是那声音入了姜婴的耳,千慕见姜婴猛地抬起了头,看向自己。
“请了小童带你去用食,为何在这里站着?”千慕走近,问道。
“用完了。”姜婴往千慕的身旁凑了凑,低头瞧着千慕,难得的说话流利了些。
“即便站着,也该去那树荫底下。”千慕说着,往前行了几步,“随我去方堙居。”
千慕的住处是汴水居。而方堙居,自然便是师兄姜衍的住处了。师父左右收了他们两个徒弟,姜衍觉得冷清,自己捏诀幻出许多个小童来,陪他解闷且充当扫撒。
千慕与姜婴来到方堙居,左右不见姜衍的踪影。这时,见有小童来拜。
那小童走到千慕面前停下,躬身行了一礼道:“姑娘。”
千慕应下,问道:“你师父呢?”
“师父几天前下了山,至今未归。”
千慕思忖了半刻,又道:“那,我不在的这几日,灵山一切可好?”
“姑娘挂心,一切安好。”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罢。”
“是,姑娘。”小童再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千慕看了眼院子四周的景致,转身向室内走去。
姜婴跟在千慕后面,见千慕寻了好几个房间,最后在布置清雅的一间内停了下来。
“方堙居是我师兄姜衍的住所,他出去了几日,想必也该回来了。这间是客房,你以后便住在这里,可好?”千慕问道。
姜婴点头:“好。”
“师兄性情宽和仁厚,你莫要与他起冲突。方堙居里有小童,他们会照顾你,你便好好待在这里。我有事要做,需要离开。”
姜婴愣了愣,随即,仍是点头作应。
千慕见姜婴答应,思忖了片刻,起身欲走。姜婴却突然往前一步,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以前救过一只冻僵的幼狐,将它捂在怀里给它取暖。狐狸醒转后,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跑了。巫老嘲笑他,说捂的若是条毒蛇,他便死了。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抱千慕,但是抱了,却并不想松开。也许,他是想用这种不设防备的方式表达对她的信任。
千慕被抱得一时怔愣,待反应过来,伸手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继而站定,怒瞪向姜婴。
但那神情片刻便已恢复如常,千慕垂眸,无须与他计较些什么。
“你好生休息罢。”说罢,转身朝室外走去。
离开方堙居后,千慕来了后山。天色已暗了下来,有星辰隐隐显现。
灵山是座仙山,终年如春。山上长满了青树,有甜甜的花香气味混在微风里。偶有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是山上的蝡蛇在啃食树木。
千慕拿着云斐图,在后山四处观望,循着天上的星宿,寻找灵山的四灵之地。所谓四灵,即天之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能与这四象对应的地方,灵力充沛,可纳万物。便是将这阵法设在此处,方能使其与灵山的灵气相融,等她将其余几件灵物寻齐以后,能接纳得了它们不同的灵力,以保阵法能够顺利施行。
千慕是魅,虽有实体,却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平日里,千慕仍是保持人类的生活作息,只是这几日忙于布置阵法,早已将这些抛诸脑后。
待她终于寻得了四灵之地,将四个方位分别画好四象之图后,已不知过去了几日。
山间晨雾正浓,初露未晞,日光灿灿。
千慕起身,看着四象之图在自己最后一笔落下后便散起的紫色微光,片刻凝神。
良久,千慕施法,将阵法隐去,再将寻找四灵之地时从后山拾捡来的四块玉石幻成傀儡,使其暗守在阵法四方,又在阵法之外设了结界,这才离开。
刚回到祝珸宫,便见姜衍迎面赶了过来:“千慕啊,你总算回来了。”
“我在后山布置阵法,忘了时日。出了何事?”千慕见状问道。
“还不是你那好徒儿,发现你不见了,不吃不喝,任谁的话也不听,执意要去寻你。我将他关进房里,他却弄坏我房里的物什,那都是我的宝贝啊……”姜衍边说,边抹着泪往千慕衣服上蹭。
千慕没好气地将他推开,道:“他人呢?”
“他呀,在你的汴水居。”
“汴水居?你怎将他带去了那儿?”不过才刚从后山回来,姜衍便在自己面前扮出这副模样,千慕感觉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姜衍一听,急道:“你还说,他弄坏了我的物什,我哪里还肯让他继续待在方堙居。无奈只好将他带去了你那儿,他知晓了是你的住处,便不再闹,将他关在那儿,他也不再逃,只是依旧不吃不喝……”
“我离开了几天?”千慕打断姜衍的话,问道。
姜衍想了想:“四天了。”
“你将他关在汴水居,不吃不喝四天?”千慕微怒。
“是他执意不吃啊,我哪里左右得了。”
千慕看着姜衍,半晌,一字一句道:“你分明是故意的。”
姜衍看着千慕微怒的模样,不禁好笑。
将一脸的不正经敛去,姜衍低眉,故作惊讶道:“被你发现了。”
千慕怒瞪了他一眼,取出放有云斐图的木盒:“这是云斐图,先放到你那儿,你代我保管。”语罢,转身离去。
姜衍看着千慕离去的背影,高声道:“我说师妹,你若再要走,可得记得将你那乖徒儿也给带上,我的方堙居是万不能容他了。”
千慕未应,姜衍瞧着千慕,直至没了身影,方敛起笑意,收好木盒,往祝珸宫内走去。
汴水居不似方堙居里有许多的小童,十分的冷清,只有院子里经过的一条溪流,一年四季泠泠淙淙地流水声不断。
千慕进了室内,并未看到姜婴的身影。房间里静得很,只余千慕衣饰上铃铃飒飒的声响。
“姜婴。”千慕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转身去往内室,见内室的门紧紧闭着,上了锁。
姜衍说将他关了起来,竟是这个关法吗,千慕暗叹,姜衍当真不好好待他。
铜制的锁在千慕的手拂上来的一刻应声而断。
推门而入,见内室布置妥当,未有动过的痕迹。阳光从窗子外透进来,映出一阵尘埃。
“姜婴。”千慕又唤道,依旧没有人回应。
千慕缓缓移着步子,环望四周,不经意间瞥见了掩映在纱幔间的一处衣角。麻布制的粗衣,黑色,是他没错。
千慕走过去,定了定,抬手拨开幔子。
姜婴蜷缩在墙角,神色呆滞,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
即便是那日与群狼搏命,也不见他这般模样。
“姜婴。”千慕蹲下身来,伸手欲将他环着双膝的手拉开。
哪知他环得紧,并未拉动。
“姜婴,”千慕放下手,将声音放得又缓了些,“姜婴,我是千慕。”
姜婴似是反应过来,眼睫微动。
千慕见状,又道:“我,我回来了。”
姜婴眼睫又动了动,片刻,抬眼看向千慕。
千慕小心地抬起手来,欲再去拉开他环在双膝上的手:“姜婴……”
姜婴蓦地身体前倾,将千慕拉进了怀里,头埋在她的肩上,好似生怕她再离开。
千慕被拉得踉跄,一阵错愕。但这次终是没有再推开他。
良久,千慕抬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为什么会有愧疚?分明是他害了自己,如今却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
千慕迎着刺目的日光,任眼中蒙上一层一层的黑影。
她好像,有些事情,参不透了。
第6章 灵山篇
是夜,方堙居难得的清静了下来,有风吹树动的沙沙声,一阵一阵,透着微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