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婴看向她，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烛火上，神色莫辨。
“今日我们会宿在此处，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前往晔幽林，那里危险，须小心些。”
“好。”姜婴道。
千慕抬手逗弄着烛火，不再言语。
千慕第二日出了房门见到姜婴的时候，便看到他这副模样:衣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由一条衣带系着；墨色长发被发带勉强束起，歪歪斜斜。此时乖乖站在自己面前，委实像是一只……刚被捡回来的……小狗。
千慕愣是默默将眼前的姜婴看了良久，方把他拉进自己房间，替他整理好衣衫，束好了发。
“这些事情我只做一遍，一遍过了，你便该记住。”千慕为姜婴发髻上的带子系好最后一个结后，抬眼看着镜中人道。
镜中人点头如捣蒜。
“好了，待用过早膳，我们便出城去寻乐杌，然后前往晔幽林。”
留平城此时正处严冬，寸草不生。而留平城外不远处的晔幽林，林外烟瘴弥漫，林里阴暗幽静。葱葱郁郁，全然有着自己的季节。
千慕与姜婴一前一后，朝林子的深处行着。
两相无言，整个林子里，只余不时踩上树枝时发出的咯吱声。
愈行近林子的深处，湿气愈发地重，蛇虫也愈发地多了起来。
姜婴担心蛇虫会伤了千慕，一直默默在后面施着法。巫老教他的术法，以毒物作凭依，蛇虫不会伤他。他先前只是学，并不去用，可他如今隐隐约约感觉，这些术法似乎很厉害。起码，跟在千慕身边的时候，不会成为她的累赘。
而千慕却仿似并未察觉到周围的虫蛇，只自顾走着，偶尔看到状似人形的树枝，便弯腰捡起，揽在自己怀里。
待又行了几段路，林子里因为湿气重，有牛毛似的雨滴落下来，蛇虫却再不见踪影。姜婴警惕地观望着四周，见千慕突然停下，自己亦停了下来。
“不必再往前走了，前面是沼泽。”千慕道。
只见千慕细细打量完四周，纵身跃起，飞至林子上空观望片刻后，又落了下来。
她的怀里还揽着方才捡到的人形树枝，共有八个。千慕摊开来看了下，转身看向姜婴:“这晔幽林依八卦图布置而来，分有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前方的沼泽，设有结界，我须从结界中取到云斐图。过会儿我会施法，你站在此处，莫要进去。”
八个树枝尽数浮起，周身泛着淡红色的光。
千慕突然又道:“若是我未能出来，你便召来乐杌。乐杌认得你，会带你回灵山。那里，可护你一生性命无虞。”语罢，不待姜婴答应，已纵身向林子上空飞去。
千慕悬在空中，轻轻晃动手铃，那八个树枝闻声骤然飞至千慕身边。千慕催动灵玉，将八个树枝依次送至晔幽林的八个方位上。
霎时间，林间光芒大盛，地面也紧接着剧烈晃动起来。
姜婴勉强支撑住自己，只听到几声长啸，前面的沼泽里，四条巨蟒现了出来。
似是在发怒，四尾灵蛇不断地长啸着，周围的树木受到灵蛇冲击尽数折断。
姜婴亦被逼出数丈，吐出一口鲜血。来不及顾及自己的伤势，姜婴将嘴角的血抹掉，急忙向沼泽处跑去。
千慕此时正悬在半空，长发与衣袂受灵蛇的波动飘扬起来，似一只风中飞舞的红蝶。
待四尾灵蛇周身灵气稳定下来，千慕纵身飞入了阵中。
“师父!”姜婴大喊，可此时的千慕哪里还顾得了姜婴的反应。千慕周旋在四尾灵蛇之间催动着灵玉，灵蛇受了伤，怒气大增，更加暴躁起来。
此时姜婴已赶到沼泽处，欲闯阵，却被结界弹开。
千慕所说的结界，是为灵蛇而设的，按说灵蛇已破出沼泽，结界早已消失了，那如今的结界……
难道是师父？姜婴大懊,她这是要送死……
千慕利用灵玉分别将四尾灵蛇的头部作了封印，待灵蛇狂乱之际，取出木铎，伴着手铃的声响，奏起铎语来。
灵蛇头部的封印随着铎语起了反应，渐渐泛起了黄色的光，只见那光越来越盛，灵蛇开始痛苦的挣扎，硕大的身体扭动起来，长尾向着四处鞭打，晔幽林中的树木被蛇尾扫的四处飞散。
待铎语奏尽，千慕收起木铎，催动灵玉，封印的光芒消失，四尾灵蛇轰然倒下。千慕见状，往阵眼中行去。
姜婴在结界外，见千慕入了沼泽深处，不见了踪影，慌张起来。
林子蓦地安静了，再听不到一丝声响。
少顷，千慕从阵眼中飞身而出，手里拿着一个木盒。
飞至法阵上空后，千慕正欲出阵，原本倒下的其中一尾灵蛇却突然发狂般的长啸起来，声音震耳欲聋。
来不及防卫，那灵蛇的长尾已重重扫到了自己身上，千慕只觉自己灵识散了，身体不受控制地跌落了下去。
阵中的灵蛇还在长啸，千慕觉得刺耳，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师父……”
“师父……”
是，姜婴的声音。
这个呆子，真不知到底何为师父吗？
护你性命？授你术法？
那都是骗你的。
我只是想要，利用你罢了……
“师父!”姜婴跃到半空，飞身将千慕接住，这才发觉自己已闯入了结界。那结界是师父布的，如今结界破了，那师父……
姜婴出了法阵，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将千慕小心放下。
转眼看向法阵里还在发狂的灵蛇，姜婴眼中浮起狠意，杀心渐起，取下自己腰间的匕首，朝阵内飞去。
千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姜婴怀里。
姜婴低着头，似是睡着了。脸上沾染着多处血痕，领间亦阴湿一片，不知是血是水。
似是觉察到了千慕醒来，姜婴突然睁开了眼。
“师父!”姜婴大喜。
见千慕盯着自己不语，姜婴慌了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起身将千慕扶起，解释道:“地上湿。”
千慕不言，将手里的木盒收起，向沼泽处走去，剩姜婴无措地站在原地。
眼前的林子已是狼藉一片。千慕催动灵玉，为那尾死去的灵蛇安魂，只听得手铃飒飒的声音，灵蛇身上汇起白色的光团。待光团汇集飞离而去，灵蛇的尸身瞬时化为了白骨。千慕亦施法将那被封印的三尾灵蛇重新封入了沼泽之中。
四尾灵蛇皆被安置好后，千慕再次飞向林子上空，将那八个树枝收了回来。
树枝飞离了八个方位，林子霎时又震动起来。片刻，方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千慕看向沼泽处，阵法已隐了起来，眼前的景象，与方才进来时并无二致。
将那八个树枝护在怀里，千慕飞身下来，走到姜婴身边，道:“万物皆有其灵性。巫祝事鬼神，掌占卜、祭祀，与万物相通，许多东西都能为己所用。这样的人形树枝，只能通一次灵力，一般的巫祝用后，都会将其烧掉。而我们灵山的规矩是将它们埋进土里，以感其恩赐。”
千慕说着，将怀里的树枝尽数递到姜婴手里。然后转身，施法，将昨日的人形树枝亦取了出来:“我们去将它们埋了，然后，回灵山。”
第5章 灵山篇
灵山，灵族之圣地。
相传，十位巫祖曾居于此，习巫礼、事鬼神、善医药，声名远播。一时间，吸引了众多巫师慕名前来，在此修习，遂成灵族。
数百年来，巫师与百姓福祸相依。灵族通鬼神，为民祈愿，世代以守护百姓为责，成为受人尊崇的大族。直至后来，灵族内部出现分歧，一部分族人离开灵山，分散于各地，研习邪术，被世人称为巫邪；另一部分族人依旧固守灵山，承继原职，被世人称为灵巫。灵族从此分为两脉，逐渐没落。
灵山亦因此在世人的记忆里沉寂下来，辗转千年，至姜侍这一代，已成为闲散清静的仙山，再无当年盛况。
千慕回到灵山，换好灵山巫女的服饰后，来到祝珸宫，参拜已故去的诸位巫祖。
祝珸宫威严肃穆，是灵山的主宫，礼巫陈法的主要场所，巫祖及历代灵族族长的灵位皆被供奉在这里。而灵巫作为灵族其中一脉，其历代灵山之主的灵位不得入祝珸宫，皆被陈放在灵山之主的居处凊畝居。这也便是千慕来祝珸宫却不去凊畝居的原因。想来，师父的灵位，也已被师兄给安放上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