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荒漫谭(38)

一切都一如往常,直到祈禳之礼结束的那天晚上,姜婴抱着受伤昏迷的琉珠闯进了南苑。

“救她。”姜婴眉头紧蹙在一起,声音里满是焦急。

千慕侧坐在床榻上,淡声道:“我为何要救?”

“慕儿,琉珠是为了我才伤成这样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知道你能救得了她,就当我求你......”

房中烛火未燃,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牖洒落进来,映着千慕的侧脸,一双长睫宛若蝶翼。

千慕垂首轻笑:“既是为你伤的,那便是你的事,却与我何干?”

“慕儿......”姜婴欲言又止,眉头蹙的更加厉害。

“磬余城往东三百里处有一座山丘,名唤长琴,里面生长着一种状若鹿角的灵草,可救她性命。”千慕说着,看了眼姜婴,见他原本晦涩的眸子蓦地亮了起来,只觉得刺眼,“此时出城赶了去,明日寅时赶回来将草药煎服与她,她便能苏醒。我自是不会救她,你若想救,大可一试。”

姜婴将琉珠往怀里揽了揽,默了半晌,最后道:“好,我这就去。”

室内又安静下来,千慕沉默地坐在床榻上,抬手去握那怎么也握不住的月光。

想来,这个时辰,姜婴已经出城了。

千慕回过神,幻出只灵蝶引路,往安置琉珠的住所走去。

姜婴带着株状若鹿角的草药于寅时赶回江枳府的时候,琉珠已经安然无恙的站在了自己面前,而千慕却不知所踪。偌大的江枳府,未曾有人见到过她的身影,姜婴颓然的将草药放下,手臂上满是渗着鲜血的划痕。

他一时忘记了,千慕是什么样的性子。

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离开,所说的话皆凉薄,可又几时曾真正袖手旁观过。

......

千慕再出现时是十四日后的磬余街道,孤身一人穿行在人群之中,被同样出行的公子吕旷撞见,拦在了路边。

“听侯爷说姑娘出手救下了我家琉珠,吕某感激不尽。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与吕某一叙?”

“去哪儿?”千慕看着被挡住的去路,淡声道。

“月楼。”

从一层拾级而上至四层,人群愈来愈稀少,空气中混杂着甜腻的香气。千慕坐在侧席的几案旁,四下望了望,虽置办素雅,却仍是难掩其中的旖旎气息。吕旷口中的月楼,原来是座小倌阁。

吕旷坐在正席,身旁侍候着几位容貌姣好的侍女,时不时地俯下身来斟满一杯酒。不多时,从门外陆续走进来一群男子,说是男子,却更像是女子,一个个涂脂抹粉,身姿曼妙,面无血色。

“这些都是月楼里的头牌小倌儿,千慕姑娘瞧着如何?”

“如何,能有如何?”千慕反问。

“姑娘若是喜欢,尽管开口。吕某与侯爷交情甚好,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吕某也定不会怠慢了姑娘。”吕旷说着,端起一杯酒,示意与千慕共饮。

千慕不置可否:“公子何出此意?”

“本公子许你从这里寻个如意郎君,以便早日离开江枳府。否则,他日琉珠入了江枳府成为了继侯夫人,本公子身为琉珠的兄长,纵然是再想助你却也无能为力了。”

吕旷琥珀色的眼眸幽深中泛着讥诮,千慕笑意更深:“千慕何须公子挂心。”说罢,起身欲走,却忽的听到帘幕后简书掷地的声音。

一时间众人皆安静了下来,帘幕后的人影缓缓往前移了移,似是想要缓解此时的尴尬气氛:“不知吕旷公子今日带了怎样的客人来?”

声音温润绵长,带着丝未脱的稚气,千慕愣了愣,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原来是月隐,”吕旷神色恢复如常,想了想,答道,“今日带来的是位姿容艳丽的姑娘呢,月隐可有兴趣出来瞧瞧?”

“月隐身份卑贱,恐冲撞了公子的贵客,还是......”月隐话音未落,便见千慕朝自己这里走了过来,只听得吕旷笑着道:“千慕姑娘莫非是看上了月隐吗,也罢,若是姑娘喜欢,本公子也未尝不肯割爱。”

千慕恍若未闻,停在月隐面前,欲去掀开遮挡着月隐面容的帘幕。月隐未料到面前的女子行事如此莽撞,一张原本便面无血色的脸此时变得更加惨白,四下安静的楼阁中只余吕旷带着轻讽的笑声。只是那帘幕终究未能被掀开,千慕的手腕被人蓦地捉住。

“跟我回去。”姜婴黑沉着一张脸道。

千慕不言,依旧欲去掀那帘幕。

握着千慕手腕的手加重了力度,姜婴再重复道:“我说,跟我回去。”

“放开。”千慕冷着声音,眼眸未离开过帘幕后月隐的身影半分。

姜婴又哪里肯放,任着千慕甩开自己的手之际,反手点了千慕的穴道,顺势将千慕拦腰抱起。千慕未料到他竟能控制住一只魅的穴道,一时未及反抗,只能由他抱着。姜婴转过身,看了眼酒意正酣的吕旷,半晌,对着身后紧跟着的仆人道:“回府。”说罢,不顾众人脸色,抱着千慕径直离开了月楼。

下了马车,姜婴抱着千慕一路走回寝居,守在门外的仆人见状皆悄声退下,阖上了门扉。姜婴将千慕放在榻上,俯身便压了上去。

千慕冷声道:“侯爷此种行为与那月楼里的小倌又有何分别?”

姜婴闻言蓦地停了下来,将头埋在千慕的颈窝处半晌,起身解开了千慕的穴道。

“你走。”

千慕坐起身来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看着他满面的怒容,觉得有些好笑:“我为何要走?”

姜婴沉默了片刻,从窗牖下一个雕花木匣子里取出来一枚白玉净瓶:“高前山帝台泉的泉中之水在我这里。你来江枳府有意接近于我,不就是为了它吗?”

“高前山帝台泉的泉中之水我的确需要。”千慕接过净瓶,忽而笑道,“可是嬴玙,谁说我是为了它而来?”

“......除了它,还需要我这一个献祭之人是吗你放心,待你将法阵布置妥当,我自会亲自前往灵山,任凭你处置。”姜婴的怒气渐渐散去,自嘲道,“慕儿,你想要什么,与我说便是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千慕昂了昂头,声音疏离:“先前你我是师徒,可以不多做计较。如今不是了,那自然便要银货两讫。难道不是吗?”

“慕儿......”

“我说我要你的心头血,你也肯给吗,嬴玙?”千慕蓦地转过身来,望向他的眼眸。

姜婴愣了愣,随即苦笑道:“我连命都可以给你,更何况是心头血......只是慕儿,你要这心头血做什么?”

“你无需多问。”千慕说着,抬手幻出一枚冰制匕首,“你当真肯给?”

“当真。”

“好。”

姜婴坐在床榻上忍着痛默不作声,脸色渐渐惨白起来。血顺着伤口流入净瓶之中,良久,千慕拔出冰刃,与净瓶一齐收好,抬手去抚他胸口的伤。

“现在,你可以走了吗?”姜婴望着烛火投到地面上的斑驳的影道。

渗着血珠的伤口在指间轻触下顷刻愈合,千慕抬眼看向他:“你便这样想让我走?”

“是。”

寝居中一时静得厉害,良久,千慕淡漠的眼眸中忽的泛起了笑意:“倘若我偏不走呢?”

姜婴身形微顿,缓缓抬起头来凝望向她。

“那便不走了。”

......

夜里落了场骤雨,微凉的夜风混着泥土的气息从半掩的窗牖中飘进来,裹挟了一室的杜衡香。

千慕睁开眸子,在昏暗中定了定神,然后侧过身,看向一旁熟睡的姜婴。轻柔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看得出来睡得还算安稳,可那双眉还是微微蹙着,千慕抬手的时候,发觉他正轻拽着自己的衣袖。

小心将衣袖从姜婴手中抽出,千慕支起身子,将额头轻抵在他的胸口半晌,然后蓦地,起身下了床榻,往门外走去。

单薄的素色寝衣在千慕踏出门槛的一瞬幻化作原来的红衣金带,墨发长及了脚踝。

月楼楼阁高立,在这一带低矮的街道商铺中显得突兀而又靡丽。淫逸靡费气息虽不受人所喜,可又偏偏最得那皎洁清冷的月的眷顾,尤其在那第四层中的最僻静处。

月隐孤身一人坐在这月光流连的房间之中,凝望着被方才的一场骤雨打乱的窗台,身上的白衣纤尘不染。

千慕在月隐身后停住脚步,听着他用绵软温润的声音道:“你来了,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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