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千慕抬眼望向他,眸里满含着笑意,“院子里的那棵合昏树有树灵的,许是他捣的鬼,哪天把它砍了拿去烧柴。”
姜婴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你又在说胡话了。”
“你说我在说胡话”千慕蓦地直起身子抬手捏住他的脸,重复问道,“你说我在说胡话”
姜婴见她这副模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能由着她闹。片刻,千慕收回手去,将那瓴瓶挪到面前来自顾自地摆弄,不再言语。
“慕儿......”良久,姜婴又道。
搭在瓴瓶上的手腕被人握住,玄色与水色衣袖交叠在一起。千慕眉头微皱,放下手中的鹿铃花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忽的凑了过来,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吻,又转瞬坐了回去,一副忐忑的模样望着自己,脸已红到了耳际。
千慕起先一愣,待看出了姜婴的局促不安,不由得笑出了声。姜婴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渐渐收回了手,千慕看着他懊恼的神情,愈发起了戏弄之心,于是拽住他的衣襟凑身吻了过去。
夜里的凉风顺着未掩的窗牖悄然钻了进来,吹起浅色纱幔,掀来一阵一阵的冷意。姜婴在这冷意中陡然回了神,蓦地将千慕揽进怀里,声音沙哑道:“你伤还未好......”
千慕靠在姜婴的肩上,正好可以看到他通红的耳根与脖颈,听到他没来由的话,疑惑地重复道:“我伤还未好”
姜婴不答,只依旧将千慕抱着,半晌,方才将她放开,站起身来。只听他闷声道:“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千慕不由得一阵纳罕,不过也只片刻,便已恢复如常。将手搭在膝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想了想,露出腕上的灵玉为那鹿铃草渡了些灵力。而此时的窗牗上,已多了位摇着折扇的白衣少年。
只听那少年道:“怎的总想着将我拿去烧柴呢?我好歹也是个修行了五百年的树灵,等再过五百年有了实体,也是可以为你效犬马之劳的。”
千慕笑笑:“只怕到那时,我已无福消受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方圆百里,便只有我这一棵树。我在这里待了五百年,虽偶也受人参拜,可会绕着我建座宅邸将我圈起来这种事,我还是从未料到。便是你那桑逸侯。”树灵嘟囔着,侧过身子看向千慕,“他方才说这院子是为你建的,我才了悟,原来是你害得我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啊......”
千慕不理会他的抱怨,将几案上的竹简与帛书收好放回书架上:“你落得个怎样的下场我不管,可你这修行了五百年的老树却总喜欢去听人墙角这一不知羞的毛病,委实得改一改。”
“哎,罢了。”树灵叹着气,收起了折扇,“如今是暮春,待至季暑时,我开一树粉色小扇给你看,你不知道,我啊,是这整个磬余城里花开得最好的合昏树,那些个小辈,都得唤我声爷爷呢。”
季暑,那便是六月,她没有这样长的时间了,不过她也不想扫了他的兴,于是应和道:“好啊,那我便为你这爷爷辈的老树多祈几次福,让你收的小辈再多一些。”
“那我们可说好了。”树灵笑着,从窗牖上跳了下来,“我得回去了。”说罢,转身没了身影。
第27章 江枳府篇
江枳府偏南处的这座宅院里,除了栽有合昏树的后院外,其他地方皆种满了白色木兰。春寒料峭中,一朵朵硕大白花竞相坼开的时候,便宛若千万只飞燕展翅凌空,这宅院也便俨然一座兰坞。
千慕站在前庭中,摘下一朵压枝的白花拈在手中,苍白的日光透过一树一树的罅隙散落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她记得,她以前是极爱木兰的。巳乐宫中的木兰树总也数不清,每至花开的时候,阿璘与阿玹便会披着小狐裘跑来巳乐宫中看,然后背着教习侍女向妤讨要糕点吃。长经国天寒的时间长,那时的光景却总是分外的温暖。
如今,景似当年时,故人却已离散,纵然这花色莹白如玉,也只浸满了冷意。
“姑娘,姑娘......”
千慕收回思绪,见竹桃拿着件茜色披风跑了过来。
“如今虽已是三月,可这天还是一阵一阵的冷呢,姑娘身子弱,可不能大意。”竹桃说着,将披风展开给千慕披上。
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总是絮絮叨叨的,一副痴人儿模样。千慕笑了笑,依着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又在树下站了些时候,只见她一脸担忧道:“姑娘,回屋去吧。”
“好。”千慕答应着,想了想,将手中的木兰簪在她鬓边的发上,“竹桃这样很好看的,不准摘下来。”
竹桃摸着鬓边的花,有些羞赧道:“是,姑娘。”
答应了树灵要为他多祈几次福,千慕将此事记在心里,想着在离开江枳府之前,一定要快些履行了才好,于是令竹桃找来了许多的针线与绸缎,打算趁着闲暇先亲手做些祈福用的祈绳与祝带。
进了屋,竹桃将针线与绸缎拿出来,再去取了盆清水来为千慕净手,不多时,忽听得外面有人吵嚷。
千慕正绣着祝带上的腾蛇暗纹,竹桃见状,轻声道:“奴婢出去看看。”说罢,起身往门外走去。
门外的声音渐渐杂了起来,竹桃却迟迟不归,千慕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针线,披上披风便往门外走。穿过前庭内的木兰花树走至前堂,却隐约察觉到姜婴与公子吕旷的气息,千慕蓦地止了步。
前堂内,除了竹桃以外,还站有两位侍女与四位寺人,看衣着并非是江枳府上的,只见竹桃一脸为难的拦在六人面前,嗫嚅道:“你们不能过去......”
片刻,公子吕旷从门外迈步进来,姜婴亦随后而至。
竹桃见状,怯生生的向着两人行礼:“侯爷,公子。”
姜婴望向她,将目光落在她鬓边的木兰花上,竹桃愣了愣,忙解释道:“是姑娘给奴婢戴上的,奴婢无心僭越......”
“无事,戴着便是。”听到是千慕,姜婴的嘴角微不可闻的往上勾了勾。
竹桃闻言,又是一怔,随即再行了一礼,脸已羞红了:“......是,侯爷。”
姜婴望了望不远处的锦云屏风,然后看向一旁的公子吕旷:“你的人,怎会在此处?”
话音一落,六人皆跪了下来,吕旷笑笑,往姜婴这边走了几步道:“听说你纳了房妾氏,如此罕事我与琉珠皆感新奇。今日遣了几人来,便是想让你那妾氏前去琉珠那里拜见一下,日后也好常来往。奈何你藏得这样严,竟是连看也不让我们看一眼吗?”
姜婴听着吕旷不着边际的话,一张脸霎时冷了下来,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起,半晌道:“......不是妾氏。”
“不是妾氏,那是什么?”吕旷依旧笑着,看上去爽直不羁,说出的话却句句刺耳,“都说桑逸侯社火日的晚上带回府来一位姑娘,也不知这姑娘施了些什么法子,将咱们平日里不近女色的侯爷迷得丢了三魂七窍。起初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姜婴盯着他,努力压着心中的怒气。吕旷与琉珠兄妹也算诚心待他,他不想驳了吕旷的脸面,可又不能由着他来羞辱千慕,就这样闷了半晌,最后半是警诫地开口道:“吕旷,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吕旷不言,与姜婴一同僵持着。他与姜婴结识这数月以来,姜婴一向是好相与的,对他与琉珠亦是有求必应。
不过吕旷也明白,姜婴之所以如此随和,不过是因为不在乎。可如今这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女子却让他在乎了,竟是宁愿与自己翻脸也毫不退让。
竹桃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冷,蓦地打了个寒噤,颤颤巍巍道:“侯爷,公子,姑娘染了病还未恢复,需要静养......”
话还未尽,吕旷忽的笑了起来,竹桃愣愣的看向他,已忘了要说些什么。
“看来是吕旷唐突了,侯爷莫气,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总不能坏了你我兄弟之间的情谊。”吕旷说着,向姜婴行了一礼聊表歉意,继而又道,“吕旷今日来,是为邀侯爷前去狩猎的,望侯爷莫要辜负了吕旷的一片心意呀。”
姜婴见他不再坚持,亦退让一步,回过头去再望了眼那锦云屏风,仿似要透过锦云屏风看到些什么,半晌,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