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慕静静看着眼前的两人，脑海中不禁回想起那日在石洞中姜婴为自己拭泪的场景。
别人是夫妻之间的相扶相持，自己却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千慕暗中自嘲，敛去思绪，抬眼去看窗外阴沉的天色。
今晚，就可以回灵山了。
第22章 羑地篇
干枯的长藤顺着坍圮的宫墙蜿蜒而过，露出两枚干瘪的青果，肆意伸展的枝蔓在路过宫门时转眼没入了乱石之中，被积雪覆盖。
千慕呆站在宫门外，看着眼前这片萧索颓败之景，告诉自己这里便是昔日的长经国王宫。
良久，千慕挽指幻出几只灵蝶，轻声问道:“你们能帮我找到我的母后吗？”
灵蝶绕着千慕盘旋，片刻，朝王宫深处四散飞去。
层层积雪掩埋尽王宫之中的断壁残垣，只剩一片荒无人烟的空旷苍白。
千慕缓步走着，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体内撕扯，一股茫然之感倏然涌上了心头，千慕停住脚步，看着四下无人的荒凉宫阙，一时之间，失了方向。
片刻，灵蝶缓缓从远处飞了回来，停在千慕面前扇动着蝶翼，似是要引千慕去什么地方。想来是灵蝶已经寻到了母后的坟冢所在，千慕想着，提步跟了上去。
灵蝶在一座颓败的宫殿门口化作了青烟散去，千慕抬眼，见门角堆着块已被焚毁得不成样子的匾额，上面依稀可辨出“巳乐”二字。忽感觉心上猛地一抽，千慕捂了捂胸口，迈步进去。
宫殿中杂草丛生，因今年的雪来得早，其中许多还泛着青绿。未来得及枯黄下去的杂草蔫蔫隐在白雪之下，倒好似无由之间被浇灭了嚣张气焰，好不羞恼。
穿过齐高腰际的杂草，再往里面走，便在废墟掩映中隐隐看到几棵枝干粗壮的高树。千慕朝着高树走过去，待近了，发现是辛夷。深绿色的叶与苍白色的雪相映相融，在这荒芜的宫廷之中别有一番生意。
一座孤冢，便立在尽头处最为粗壮的辛夷树下，被横生的枝叶荫蔽着。坟上覆了新土，未生杂草，看得出来被人好好修缮过。
母后......
千慕只觉得心上痛得厉害，呆站在坟冢前，双手紧紧握起。
雪又渐渐落了起来，纷纷扬扬。
黄昏的时候，日光隐在云层中染红了几缕烟霞，便匆忙落下。而后皓月升起，嵌在漆黑的夜幕中，将如水月光倾然撒下。
指甲陷入肉里，鲜红的血顺着掌心一滴一滴流下，在雪中仿如初绽的朵朵红梅。若不是那声轻唤，只怕千慕还会继续呆站着，任昼夜交替，无知无觉。
“珞儿......”
千慕愣了愣，抬眼看向眼前的孤冢，然后转身，循着声音望去。
一袭霜色宫装的美妇人悄然浮于半空，身后是漆黑夜色与皎洁星辰。齐腰的长发随着宽袖与裙摆轻轻飘颻，纤长的双手合握着一颗盈亮的白色圆珠，温柔姣好的面容上透着淡淡哀愁。衬着周身镀着的微光，恍若月中仙人。
“母后......”
千慕有些微的迟疑，双眸紧盯着眼前的白衣美妇，生前的记忆缓缓在脑海中涌现。
王后姤听到千慕的声音，哀容上便添了喜色，俯身来到千慕面前，将千慕轻轻抱进了怀里:“珞儿，我的孩子，母后就知道，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千慕怔愣地任由王后姤抱着，感受着王后姤身上熟悉的气息，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涌了出来。这是她的母后啊，她怎么可以忘记。
“母后......珞儿不孝。”
......
千慕将自己在苕方遇难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一向王后姤说了来，王后姤哀于众人蒙冤遭受灾厄，又庆幸千慕得贵人相助死而复生，一时间不知是忧是喜，只叹造化弄人。
“母后，怎会出现在这里？”良久，千慕问道。
王后姤闻言，恍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神色变得呆滞起来:“你父兄战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宫中已乱作一团。璘儿与阿玹不知所踪，有寺人传话来，说阿玹的寝殿内布满了血迹......母后那时便决心随你父兄去了。可母后好想再见见你，母后与你父王一直都在后悔，若是早知会落得个覆国的下场，定不会允了这门亲事送你前去和亲，让你白白委送了性命。”抹去眼角溢出的泪，王后姤继续道，“母后想着，来珞儿的巳乐宫中死去，或许能快些见到你们，却不曾想，竟附身在了这巳乐珠中，而王宫早已被焚毁殆尽。”
千慕记起来了，父王与母后育有他们兄妹四人，她除了有位兄长以外，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姒璘与姒玹。因自己幼时体弱多病，久治不愈，她的父王与母后想尽了办法为她祈福，甚至将护国圣物巳乐珠赐予了她，并许她的宫殿与巳乐珠同名--风宁村中将玄鸟纹形玉交给姜婴时信口胡诌的话，竟都是真的。
千慕跪下身来:“和亲之事，珞儿从未怪罪过父王与母后，珞儿只恨自己未能为父王母后分忧，反而害了你们。”
“长经国积贫积弱多年，传位到你父王之时，早已无力回天。国家大事，又怎能怪罪于你一个小女儿身上。”王后姤叹道，良久，脸上又浮现出了欣慰的笑意，“母后能再看到你，知道你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便心满意足了。”
“母后......”
王后姤身上笼罩的光渐渐微弱起来，待千慕察觉时，已经开始消散:“母后！”
千慕敛去思绪，忙站起身来，却见王后姤仍是在笑。
“珞儿不要伤心，母后如愿见到了你，心愿已了，再没有什么理由附身在这巳乐珠中了。”
“巳乐珠......珞儿并不知道母后寄身在巳乐珠中。”千慕颤声道。若是知道，定不会告诉利用巳乐珠除去曜泽一事了。
王后姤张开手，巳乐珠便自行从空中落在了千慕面前，千慕看着悬在半空的巳乐珠，恍若云中皓月，却并不愿接。
这时，只听王后姤道:“母后知珞儿重情重义，我与你父王有负于长经国百姓，亦想为他们做些事情。如此，母后终于可以放心去见你父王了，母后其实，一直都很想念你的父王......”
“母后！”王后姤的身影急剧地消散起来，千慕奔向前去欲要抓住王后姤的衣袖，却只握住了点点莹白的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莹白的光从指间溜走，随着王后姤化作的更多的莹光一齐往夜空中飞离而去。
“母后......”千慕颓然跌坐在地上，月光清冷地撒落下来，一切又陷入了原来的孤寂之中。
寺人戚与田烟夫妇枯坐在家中一直到月过中天，仍旧放心不下孤身离开的千慕，于是决定一同前往王宫中看看。
寒风凛冽，夹杂着鹅毛大雪，教寺人戚与田烟夫妇有些寸步难行，寺人戚将带着的棉袍披到田烟身上，搀扶着田烟穿过巳乐宫中的杂草丛，来到王后姤的坟茔前，发现千慕果然还在这里。
只见千慕蜷缩在不远处的雪地里，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好似昏睡过去一般，身上的红衣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样子孤寂的让人心疼。
田烟见状，忙跑过去掸下千慕身上的雪，然后将自己身上的棉袍拿下来给千慕裹上，声音哽咽道:“殿下......殿下怎能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千慕的意识有些模糊，隐约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于是无力的睁开了眼。见田烟与寺人戚正一脸担忧的守在自己身旁，千慕支撑着身子坐起，声音微弱道:“阿公，阿姥......”
“殿下......”
千慕怔愣了片刻，抬手将田烟眼角的泪抹去:“阿婆，不要哭。”末了，将自己身上的棉袍取下来，重新给田烟披上，“阿姥要保重身体，珞儿，其实不冷的。”
寺人戚闻言，脸色微变，忙跪下身来:“殿下。”
千慕见状，笑了笑，道:“其实阿公阿婆早就猜到了罢，本该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却又突然出现，不是鬼，又会是什么呢。”
寺人戚向千慕拜了一拜，然后直起身子正色道:“殿下虽不似当年离国时的年幼模样，可眉眼间依旧像极了王后娘娘，下奴只看一眼便能认得出来。殿下生前以长经国百姓为重，便是化作了鬼魂又怎会伤害我们。其实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分别呢，下奴与拙荆活到这个年纪，能再见一面王姬殿下，已是心满意足，他日共赴黄泉，亦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