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会恨，还是会嘲？
那日她将姜婴带出石洞结界送回太枳宫，再回去寻找姜姝，姜姝告诉她，那秘术，是决计救不回师父的。
“冒充你掳走云罗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他叫曜泽，是由当年死于苕方之地的颫风阁巫邪亡灵的怨念化成的魔，无形无体，不消不灭。九年前的那场法事唤醒了他，在害死你与一众随行从人后，开始以吞食怨念亡灵为生。刚开始的曜泽，还残留着颫风阁残党的执念，游走在榑胥国中，欲除妧姬以消仇恨，可久了，随着吞食的怨念越来越多，欲望与贪念也越来越膨胀，从而不再只想着杀害妧姬，而是想要，掌控整个世间。”
“曜泽为魔之时，虽说是无形无体不消不灭，然力量却多受制约，无法达成他掌控世间的野心。所以他暗中加害了灵力大不如前的兄长，继而引导你去寻那起死回生的秘术。为的，便是待你集齐灵物启动法阵之时，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修得人形、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往后的事情，我想你也料到了，他担心你狠不下心来利用姜婴献祭，才在暗中制造事端。”
千慕在心里暗暗记下曜泽这个名字，还未修成人形之前，便已害得如此之多的人无辜枉死，若是待他如愿修得人形，那这世间的生灵可还有安宁的时候？
缠绕在桃木杖上的紫葳花藤微微泛着光亮，千慕垂眼望了望，继而伴着乐音，继续行着巫舞。
不听劝阻执意救回师父是她的任性而为，倘若确然再无可能救回师父，那便不能再任性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生前身为长经国的嫡王姬，无力护自己的一国子民周全，如今身为灵族灵巫一脉的巫女，她定要担负起这守护四方百姓的职责。
......
祭礼结束之后，姜姝随妧姬等人离开祭坛，千慕则与赵杳一起退回了奉藏宫。
换下祭礼上所穿的巫女服，依旧着一身红衣，千慕理了理身后的长发，捏着带子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
抬眼看了看天，还未完全黑下来，倒是这月亮格外的圆，也格外的亮了些。
乐杌会在亥时半刻带姜婴前往王宫外的化业崖上等她，现在时辰还未到，千慕想了想，把散着的发移到胸前，开始仔细梳理起来。
静谧的夏夜，只有促织的啾啾声，千慕将带子系好在发上，这时，感觉到有人过来。
千慕警觉，起身向远处看去，见是姜姝，遂安下心来。
“师姑。”千慕走近，躬身行一礼道。
姜姝应了一声，朝室内走去，千慕随在身后，进入室内后脱下鞋子，走到小榻上直身坐好。
“今日便要离开吗？”姜姝问道。
“是。”
姜姝默了半晌，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千慕:“这是姜婴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戌时三刻便能想办法离开，要你早些去化业崖上寻他便是。”
千慕起身接过来，见是玄鸟纹形玉，戌时，那不是快要到了？
“师姑可知晓除掉曜泽的办法？”千慕收起玄鸟纹形玉，想了想，向姜姝问道。
这世上有许多为祸人间的隐患，身为天神也不可能尽数去铲除。
当这一切都还存在于秩序之中，人类还有能力抵抗的时候，便不需要神来插手。
神灵置身事外，要求人来自救。
千慕想，自己与这曜泽也算恩怨颇深，当年于苕方之地结下深仇，如今他又为利用自己来害死师父，于公于私，她也一定是要将他除掉的。
姜姝轻叹了声气，道:“曜泽为魔时你奈何不了他，要想除掉他，需等他修成人形。可修成人形时，他的力量也会随之增加，彼时，你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千慕闻言，不禁一笑:“看来无论如何，我都得把这些灵物集齐啊。”
姜姝看向千慕，提醒道：“若你想要等他修成人身时将他除掉，无疑是兵行险招。若是不能成功，只会残害更多的无辜之人。”
“可若是放任他不管，他为了达成自己的野心，也会继续去残害更多的人。所以除掉他，才是根本之法。”千慕起身，向姜姝微行一礼，正色道:“一定会有办法的。既然无法救回师父，除掉曜泽便是我余生的夙愿。”
......
千慕拜别了姜姝后，便动身赶往了化业崖。
化业崖上寸草不生，只散落着许多形状怪异的石子，千慕缓步走着，远远见姜婴已等在了那里，身旁的乐杌正一瞬一瞬的扑打着翅膀，青色的长羽隐现在暗夜下的月光里。
“姜婴。”千慕唤道。
姜婴闻声，身影微颤，良久，缓缓转过身来。
千慕隐约觉得今日的姜婴有些怪异，却又想不出怪异在哪里，遂敛去心绪，快步走到了姜婴面前。
“怎的换了时辰？”千慕随口问道，想了想，又将握在手里的玄鸟纹形玉露出来，“还有，你托师姑将这玉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姜婴静静看着千慕，玄色衣袖下的手紧紧握起，指节因用力变得有些发白，良久，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终于开口道:“你的师父死了，你想要救他。不远万里将我带离大漠，是为了让我为你师父献祭。此事是真？”
千慕愣了愣，随即心中一凛:“是谁告诉的你这些？等等，你会说话？......你骗我？”
“我问你此事......是也不是？”许是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话说到一半，又缓了下来。姜婴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忽生了退缩之意:只要你说声不是，哪怕是骗我也好，我也不再追问，随你离开，千慕......
看向姜婴的眸子渐渐冷了下来，良久，千慕用清晰可闻的声音淡淡吐出一个字。
“是。”
姜婴忽然感觉自己是在自取其辱，颤了颤身，想要离开，踉跄了几步，却被千慕拉住。
她埋着头，声音有些发颤，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在做挽留:“先前的确是我别有用心，可后来你对我几次以命相护，我便真的想以师徒之谊相待。所付皆出自真心，从未虚假。”
“可你依旧在寻找着救你师父的灵物，为此可以连性命都不顾。”姜婴的声音也渐渐冷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千慕，“你敢说，为了我，放弃救你师父吗......你不能。千慕，我这半生，做过最后悔的事，便是拜你为师，喊你为师父。”
姜婴感觉心里赌了一口气，明知道说这些话会激怒她，却还是在她分明已经开口道歉后不识抬举的说了出来。
不出所料，千慕再抬眼看向他时，已是满眼里透着疏离，手从他身上缓缓拿开的时候，姜婴心忽的一沉，他有些后悔了。
千慕往后退了几步，静静看着他，半晌，忽的嘲道:“说到底，不过便是不想离开这里了，对吗？”
姜婴不语，只静静凝望着她。
“也罢。”千慕说着，露出手中的玉。玄鸟纹形玉躺在她的手中兀自莹亮，她用清冷而又疏离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姜婴，从今以后，你我的师徒情谊，便断了。”
语罢，没有半分留恋地将玄鸟纹形玉从崖上抛了下去。
情断玉毁，再不相干。
乐杌见状，忙飞扑到千慕身边，千慕转身，与乐杌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千慕与姜婴虽然来自于王宫，却已游离于宫廷之外，于王宫中的人来说不过是匆匆过客。
祭礼篇算是整个故事的一个转折点，两人决裂，也算是对这份感情的一次重新审视吧。
姜婴也并不是什么都顺着千慕的，凡事他都有自己的掂量。前期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有些小白。
第21章 羑地篇
羑地今年的初雪来得早了些，从十月下旬便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了起来，今天这雪，已数不清是今年的第几场。
寺人戚如往常一样，披了件厚厚的棉袍瑟缩着坐在门槛上打着瞌睡，老伴儿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食，饭菜的香气时不时地飘出来，引得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纷纷驻足而望。
日子虽有些清苦，却也过得安稳，与老伴儿一起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今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却越发的不想走了。
人啊，就是贪心。
寺人戚感叹着，忍不住又想起多年前的那场动乱，强敌入侵、国破家亡......那时候的雪，比这时候下得要大得多了。
当年国主与世子战死在沙场上，城门失守，宫中乱作一团，寺人戚寻到王后的时候，发现王后已自缢而亡，而小公子与小王姬已不见踪影。情急之下，寺人戚带着王后身边的侍女田烟逃出了宫，安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