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鹿然身上却起了一股寒意。
她当然知道从那心狠手辣的人身边逃走是怎样的下场,之前在监狱中见到的拷问之术在他面前就像狗肉上不了台面一般,他的手段能让人觉得死是一件美好事情。她曾见过他拷问敌人,那被认为是女新族骨头最硬的将军,在他面前不过半个时辰便惨叫连连,不过一个时辰便跪地求饶。
她还记得当时凶残的场景,一度让她好几个月都没能睡好觉。
青年见她神色更是不安,开始劝诱,“王上对你一向看重,你若肯回去,他必会既往不咎,如往常一样待你。”
“和往常一样?”鹿然抬眼看着他,蓝色的眼眸中揉着痛苦的神色,“阿修,我一点都不想和以前一样,我不想过刀尖嗜血的日子,不想杀人,你知道吗?”
“这就是你逃走的原因?”青年轻笑起来,似有些不以为意,“小然,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没有,我清醒得很,我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清醒。”少女清丽的面上闪过坚定的神色,“我厌恶以前的生活,厌恶战争,厌恶杀人。现在我在这里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你也没法将我带走。”
“看来你在这软弱的地方也变得软弱起来,”青年摇摇头,微微弯着腰,凑近她,狭长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狠戾,“小然,你忘了,你只是一把剑,一把为王上杀人的剑。一把剑怎可能离开主人,说什么找到想要的生活的话?别天真了!”
鹿然又往后退了两步,身体轻不可见地晃了晃。她向来不太喜欢叶庭修这个人,每次他与王上在一起密谋之后,自己总会被派出去做不喜欢的事情。纵使他整日笑眯眯的,所有人也尊称他一声“军师”,对他极为恭敬尊崇,但她总觉得这人总是满脑子坏水,比那好战的王上都要让人讨厌。
现在他戳起人短来,也是一针见血,焉儿坏的让人厌恶。
“跟我回去,你并不属于这里,只有那片广阔的草原才是你的归属。不管在何处,你可别忘了,你是回柔人。”少年面上带着几分讥讽,“一个回柔族人,不在草原上厮杀,那才是叫人笑话。”
“不管我是什么人,我的同伴所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容身之处。”鹿然一手打开他来牵自己的手,“我是绝对不会回去,就算你回去告诉王上,就算我会丧命于此,我也绝不会离开这里。”
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那日在街上得知有同族人出现的消息后,她本想着逃走。但她犹豫了,迟疑了,因为,舍不得——
好不容易找到了栖息之地,好不容易身边有了可以称之为“同伴”的人,怎么舍得丢弃?若是一个人居无定所地躲藏,与在草原上麻木厮杀的生活又有何区别?
她花了这么长时间,千辛万苦在此找回了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舍弃。
“同伴?”叶庭修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那群软弱的北周人怎么能称得上你的同伴?他们甚至接不了你一拳,怎配称之为同伴?”
“就算是手无寸铁之力的妇孺,也能成为我的同伴。我们并非以强服人,而是用这里——”鹿然指着自己的胸口,“来交朋友。”
“你莫忘了,你体内留着回柔族的血,你天性好斗,天生就该作为一把剑在战场上厮杀,而不是在这种虚假的繁荣下玩什么交朋友的游戏。”
“我想改变。”鹿然捏紧拳头,她何尝不知体内汹涌的欲望让她渴望着与人厮斗,但每一次痛快战斗之后,满身的鲜血都会让她痛苦。她不愿杀人,不想被欲望所支配。
“在这里,我能够控制住好斗的欲望,我能够不伤害人……”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愿跟我回去?”叶庭修的目光变得锐利,一瞬之间他浑身的气场变得凌厉起来。
鹿然觉察过来,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去。没想到对方的身形却动得更快,在她刚要行动之时,已经闪到她的身后,一记手刀下去,鹿然只觉背后想被锋利的大刀砍过一般,是撕心裂骨的痛。
“若是如此,那我只有强行带你回去。”
鹿然重重摔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又是一记重拳,带着呼啸之声直垂而下。还好鹿然闪躲迅速,避开这一拳,等她一脚将对方踹开,再回头看那深陷地中的印记,总觉得这人是想要将自己的尸体强行带回去。
“你在看哪?!”叶庭修见她三心二意,也不留情,腿上的动作更加凌厉,横扫的一脚如排山倒海一般压去,少女的身子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
突然,从那桃树背后冒出一蓝衣少年,半途将还未减速的鹿然横腰拦住,以公主抱的姿势抱于怀中。
“在本捕头管辖的范围内还敢闹事,你们是想吃牢饭吗?”蓝衣少年说话时,只看着怀中之人,嘴角还带着笑意。
“你怎会在这?”鹿然一惊,不知刚才的话他听了多少,但见他神色无异还是那般欠揍的样子,又稍稍安心,从他身上跳下,凶巴巴道,“你们捕头就这般闲吗?”
“我可是好心给你送戏票来了。”颜绥从袖中拿出一张票子,晃了晃,“你请我吃饭,礼尚往来,我请你看戏。”
“如意班。”鹿然瞧着上面的几个字,觉得有几分印象,似乎总听初一说起,“变戏法的吗?”
“这可是北周最有名的戏班,一票难求,这次错过了,下次想见就难了。”颜绥独断专行地将票子塞到她手中,“下月初八,你可别忘了。”
“她去不了。”一直被当摆设的叶庭修可受不了这窝囊气,他插入两人之中,一掌袭向鹿然,一掌击向颜绥。
两人纷纷后退一步,颜绥正要动手,鹿然却抢先一步将对方逼退,“让我来。”
她话一出,颜绥竟也乖乖地收回动作,往后退出一段看这两人打斗。
鹿然天生怪力他是见过的,平日里两人打闹都是他被按住暴揍,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在力量上与之势均力敌之人。像是两个怪物一般,不拿任何武器,仅凭赤手空拳来回过招,招招凌厉迅速,只留有残影让人分不清到底谁占上风。
也不知两人过了多少招,最后相击一掌,周身狂风四起,娇弱的桃花被扯碎飞舞。
碎花缤纷,模糊了月夜。
两人硬撑了一会,齐齐收手,身子皆不受控制地往后急退。
鹿然这边还好,颜绥顺手将她捞住。
叶庭修便没有这般好运,撞断了几棵开得正盛的桃花树,最后跌倒在地。待他起身时,嘴角的鲜血在那白净的脸上特别明显。
可他并不甚在意,只是用手将嘴角的血迹擦拭,一直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芒。
“再来啊。”
第33章 温柔
“你们回柔人都是这般野蛮的吗?”
颜绥秉持着不插手的原则,默默地离那打斗的两人后退了几米。
不过要说这是打斗,还不如说是像是来拆园林。原本是一片赏花赏月的风雅之地,而这两人所经之处,残花败枝,满目狼藉,没有一处能看的。
“真是没有风——”
还有一个“情”字未说出口,颜绥就见着一道红影生生朝他砸来,还是朝着脸来的。他两眼一黑,反应迅速地用手将少女护住。但对方来势太凶,他竟被带着往后退了数米,不受控制地一头栽到了地上。
相比于后脑勺悲壮地负重砸到地上,他的面部就走了大运——暗香萦绕、温软在上,疼痛也忘了,只诧异着那看似一马平川的地方竟然暗藏玄机,让人心神跳跃、暗自欢喜。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鹿然一从他身上爬起来时,发现他正暧昧地盯着自己的胸部,脸色微红,反手一掌扇过去,“流氓小子,你在想什么?”
她的力气不小,加之刚刚那一撞,颜绥只觉得万声消退,唯有刺耳的长鸣贯穿脑内,眼前乌黑一片。
待他回过神来,行凶之人已经从他身爬起,一脸狗嫌弃的模样,毫无感激之情。
颜绥坐起往后移了移,正好慵懒地靠在桃树上,清透的目光巡过她的胸口处,左边嘴角微扬,一击必中,“无甚可想。”
“混蛋!”
果然,随着一声怒吼的还有一拳致命的攻击,颜绥侧过身子,趁势抓住她的右手,将她往前一带,轻声在耳畔道:“你现在的对手,可不是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