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阿郁,还看到了淑妃娘娘,她们好像都很急切的样子,为何会那么急切呢?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搭载着她们的马车愈来愈近,马车从明明闪闪的风灯中驶来,径直驶到我们面前。
我听见阿郁开口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弦,你不与我回宫了吗?”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倏尔又意识到了什么,又点点头。
近处宫女手中掌的灯暗了暗。
阿郁再道:“阿弦,世子要去边境之地,恐你无人照顾,北境偏僻,多有不便,你还是与我一同回去罢,太后娘娘说要给我们再寻一个好师傅来,再说了,皇上年幼,尚还需你多多照拂。”
我闭上眼,低下头去。
淑妃娘娘这时终于舍得开口:“郡主,哀家敬你是一国郡主,特此来接你回宫,你如此作为,是要置哀家于何地?!你是想和你父王一样吗……”
她的声音渐渐消下去。
我却如受当头一棒,蓦然睁大眼睛,问:“一样什么?!”
我看见阿郁悄悄扯了扯淑妃娘娘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望了我一眼。
为何那一眼里面有愧疚,还有一丝羞惭呢?
身后的世子冷声道:“太后娘娘!”
淑妃毫不示弱地回道:“世子,别忘了你给哀家的承诺。”
他也道:“末将希望太后也能记着,最好能记牢。”
淑妃娘娘的脸色沉下来,但好似又无可奈何一般,用阴毒的眼神看向我的身后,看向世子。
我心中暗自翻涌着的波涛顷刻间寂静下来,波澜一点点倾于消亡,无论是年前那些战火的纷乱也好,还是我父王与皇伯伯的仙去也罢……所有的流向都被一一捋清,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一刻倾巢而出,而我一知半解,这句话,终究还是出口了啊,我置你于何地,你又置我于何地呢?
你深夜奔来,是想干什么呢?我想我已完全明白了,明白你们为何会如此急切,更明白为何阿郁会一直与我若即若离,是因为我与父王一样是吗?是因为你们根本就不需要聪明人,需要像我一样的傻子。
我口中囔囔道:“你有问过你自己吗?我想是没有的,你怎会问自己呢,是我糊涂了罢……”
我兀自垂首,心下只是冷笑:你还敬我是一国郡主?真想不到你还敬过我是六烨的郡主,真想不到你还能记着我是郡主,还能记着我是安郡主,先皇希望能使得六烨文修武偃、海晏河清的安郡主。
——而不是现在这个被你置于囚笼之中的人,被你好好掌控于手中的人。我什么时候那么糊涂,我早就该看清你这个女人是不会为六烨的江山考虑的,更不会为六烨的百姓考虑!
我惨然笑着:“淑妃娘娘,你还不够吗?”
淑妃娘娘揉了揉额心,疲累异常:“是哀家失言了,哀家不该触及郡主痛处,王爷业已离世,还望郡主节哀顺变。”
是吗?是你失言了?还是你——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话?
可是我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只听到世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郡主累了,你们早些领她回去歇息吧,千万莫冻着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冷,全无平日里的笑意。
我想说我不想回去,我想与你一同去北境啊,可是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感觉麻意一直从脖颈处传遍全身,窸窸窣窣中,我被迫从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离开,到了一个冷硬的东西上面……
作者有话要说:期末考完回来了~~
果然不能断更太久,写起来感觉很不对劲。
第65章 都是骗子
“阿郁……”
我低嚷。
周遭是无尽的幔帐,流苏垂地,暗香浮动,幔帐外亮着明晃晃的火烛,光一直映到床沿,极低极低的脚步声一直从门外过来。
“咚咚咚——”是步子落在木板上的声响。
有人对我说:“郡主想作甚?”
我说:“我要见阿郁。”
“玉清公主今日去御书房练字,这会子回不来。”
我的脑中忽的闪过一幕画面,我很想很想扣留住那画面,让我仔细瞧瞧,接着喉头哽咽了一下,似是要叫出一个久违的名字,可是它却在那一瞬苦涩的哽咽中消逝远去了。
我顺了顺气,睁开眼睛,一手拂开帘帐,一手攀着木质的床沿,兀自摸索至梨木桌边,伸手拿茶壶倒茶,茶水从盅中溢出,溢出,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那人道:“郡主莫要乱动。”
她抢步过来接过我手上的茶壶,却没去擦拭桌上的水痕,冷眼瞧着我道:“郡主若要把这小盅摔坏了,我们做奴婢的,也得挨罚!”
桌上的茶水顺流而下,滴落在鞋上,我道:“我的鞋脏了……”
“待会就会干,你嚷嚷什么!”
我的神经突地一跳,不对,这全不对,这事情根本就不应该是这样,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为什么阿郁不来见我,为什么她们这样对我……这些我全然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事情都很奇怪,千思万绪,纠缠难分,怪到我无法理解。
“郡主醒了?”
——素来淡漠的声音,是太后娘娘。
前头的宫女为她挑起垂幔,幔帐外的太后娘娘矜持高贵地走进内里,先是嫌恶地看了看桌面,再看一眼我,沉下嗓音:“这是怎么回事?搞成这样,郡主是还没长大吗?!”
本在我身旁的宫女躬身上前,毕恭毕敬道:“郡主方醒,说是要找玉清公主,奴婢说玉清公主去御书房了,她就……她就……”
宫女缩了缩脖子,眼里满是怯意。
太后娘娘闻言大怒,一甩广袖,流光溢彩的袍角便到了我眼前,我本能地扼住她的手腕。
我就怎么了?我只是问一问而已,她为何要打我?
见我扼住她将要挥过来的手,她怒目圆睁,眼里似是要喷出火来,一刻也不停地盯着我,但我就是不放手。
“混账东西!谁允许你对哀家无礼的?!”她被气得发抖,身后的宫女几欲上前,但似乎是对我有所忌惮,又稍稍往后移了几步。
我定定地凝视着她,就是这个女人,她是当今的太后,我总是没来由地讨厌她,然而她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却是终究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定下心神,努力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太后娘娘,郡主不懂事,你又何必跟她置气?”
我放开扼住她的手,一面看着正行过来的阿郁,想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
阿郁对我一笑:“阿弦今日可还睡得安生?”
我默不作答。
阿郁又道:“我今儿个听闻北边儿又有了动静,西秦突袭不意,饶是世子一人能应付,可也不免劳神劳力——”她眼波流转,恭敬地对淑妃娘娘说道:“娘娘,我看不如让阿弦过去试试也好。”
世子?我的心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颤了一颤,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宛如初雪将融,阳光明媚,而转瞬风欺雨寒,落雪重铸。
太后娘娘在我房中落座,阿郁垂手侍立一旁,讨好地笑着。
宫女为太后娘娘奉茶,她用茶盖拂去茶沫子,怒气似还未消,把茶盖压得极低,茶盖拂过茶杯边缘时,传出尖利的响声。
她又淡淡扫了阿郁一眼,勾起唇角:“阿郁,别忘了你是哪边的人。”
阿郁将头垂得更深,低声道:“阿郁谨记在心,永不能忘。”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将手中茶杯放下,自顾自道:“我看郡主近日状况不是很好,大可让太医来给她调剂调剂身子,阿郁,你明白吗?”
阿郁点头,默然不言。
我在一边杵着,心里却在想什么西秦还有边关,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我陡然出言:“太后娘娘,让我去吧。”
我这一句话出口,左近之人似乎都惊了一惊,太后也蹙着眉。
她极为不耐烦道:“谁跟你说的要去?!”
阿郁替我答道:“娘娘,我刚才与您说过的。”
阿郁躬身走上前去,递上一个折子,宫女接过,复又低眉躬身,双手捧着以使太后惠鉴。
太后的一双美目往折子上盯,愈盯,神色便愈是紧张,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宫女把折子合上,这才开口道:“宣任太医过来为郡主瞧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