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韦远持续发出那种类似海底而上求助人发出的信号一般沉闷悠远而乏味单调的声音,说:“韦思,他……那孩子一直在模仿我。”他不待申琳回话,把手紧紧围绕在她的腰肢边说:“他很害怕被我们拒在门外。他活脱脱的像另一个少年期的我,任谁都会说,这是一对一个模子里刻出的父子。”
申琳听到这里,终于全都明白了,一下子磊落石明柳岸花开。
“他曾被你们拒绝过对吧?”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韦远还没说话,申琳忽然笑出来,在他头顶高高而下地降笑而说:“被拒绝到要用完全舍弃自己的生活一味模仿父亲的生活,以这种被人夸赞子随父相,而证明亲生论调,以求同情的人生啊!”
她笑说:“在被你们家门槛拒绝的日子里,他就是以那种遥不可及的方式,近乎自我毁灭似的追逐着你,只有这样,在别人发出你们根本就是父子的同情话时,才能产生自我满足的笑容吧。他果然是这种人。”
对于申琳的话,韦远只是靠着椅背,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在多年的岁月里,任凭是向来形影不离的老胡,或是早年间父亲的秘书,都在看见韦思母亲发来的照片时,情不自禁会有“他还是更像他父亲”的腔调出现。
“因为是私生子,而且是不被认可,在被拒绝接受血缘检查的情况之下,那就只有在外表上极力地追求相似认同感了。”申琳说,“阿远,这就是你所谓的一个意外。”
“对不起。”韦远侧头看向墨蓝色深空说。
“对不起有用的话,世道才是乱了套。”申琳说,“你也不该跟我说。”
韦远偏过脑袋将黑沉沉的夜空极目远眺,流星一般的白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对不起。”
深空中循环往复的回声,似乎是由包裹他们的这个紧密粘稠的世界所发而出。在四面都是壁的世界,回声尤外响亮,那道白光,也如机坠人亡一般迅速碰壁陨落,连带眼底最后一丝暗淡的光芒一并掩逝。
“曾经,”韦远撑起上身,久之,手搭在铁椅扶手上终于回了神气而轻轻抖颤起来。
他看眼申琳,又别过脸去,决心忍痛一般闭了闭眼睛。
申琳只是凝视。
“曾经。”
他终于忍住情绪能够说了:“我少年时期曾有一个梦想,埋在心底里,到最叛逆的时候,像沾沾自喜一般地宣告天下。我愿意将世界毁灭,渴望第三场世界大战的爆发,向往核武器开发研究的野心。”
他深吐口气,下颌呈方的线型直仰望天,眼睛之上的枝桠枯巢曾寄托着他这样一个遥不可及而又好似近在眼前的“崇高梦想”。
“——不知该说不明了天高地厚还是海丈浪深,不小心发表了一些想要炸毁学校的想法……因此被学校方面找去谈话,在协商停学的时候,因此与当时班里经常在……来往的意大利同学扯上了关系。……包括你之前看到的阿May,也是在当时认识的。”
“哪里?”申琳一时没听清。
韦远叹口气,厌倦似的按住脑袋左右晃了晃。
“科西嘉。”他低声说。
他等着申琳以何种难堪的眼神将他视望。
申琳笑说:“拿破仑的故乡。”
韦远微微点首,继续眼光不自然地斜向移动:“我读书时除了这里也一直在意大利南部混迹,欧洲之间来回十分方便,一直到毕业后,一直来往的狐朋狗友们忽然散了,各自奔赴前程之时,忽然产生了一种,被周围人都抛下的感觉。”他声音渐微渐低说,“他们都远我而去了,各自成家立业,携妻养女,当年嚷嚷着要将世界毁灭的人群之中除了我之外,一下子便都离我而去了。而只剩下我一个仍有当年痴心妄想的孤家寡人一个。他们全都长大了……”
申琳听着,时而侧首点头,望向一瞬间宛如被世界抛弃的小孩韦思低颜的脸孔,犹如时间扭曲,年龄到错的紊乱感在脑海中渐渐连接成蛛网。
韦思他,是真正看透了韦远内心世界的人。
申琳从开始就明白韦远绝不如他外表这样冷静优雅。
但是,韦思竟然连韦远那种不为人知的疯狂迷乱的精神世界都惟妙惟肖的学来了——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老天。
世间竟有这样的人。
是自取灭亡吗?是被迫碾入痛苦齿轮的自我毁灭……还是已将其视为与生俱来的人生使命?
人与动物究竟有何区别呢?当最引以为傲的理智也无法控制之时,这就是韦远所谓的“我们这样冷酷的人类”,如何应该拥有后代?
剩下一场,
……飞蛾扑火,蚍蜉撼树。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一大段都是单人= = 完全没有任何OOXX 审核老爷我真的是佛了指出来的那段哪里有OOXX。
第28章 黑白
飞蛾蚍蜉之下,夜子凝凝,冬晨始初且冷。
她与他肌肤相贴,也不觉得寒气逼人,开了条罅缝。申琳把手端在他掀起的上衣里,触着他,只是贴着便感觉韦远内心深深孤独之情与无人可道的生死寂寞。
他也很乖,叫她抱着,搂着,贴着,抚也好亲也好凑脸在耳边谈轻狎的悄悄话。
“这也许是很不合时宜的,”申琳说,“我惯来不爱吃醋的。”
韦远皱眉轻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下一秒,花月颤栗似的轻感快意从耳轮背点点划上。
申琳趴他耳边说:“但是我真的为阿May醋意大发。”
韦远:“这却反而是像你了。”
申琳只笑笑,顺承他意一般,嘴角一扯,弯起没有忧愁的眼波,单凝视于他,黑色眼波宛如吸他进水光中一般潋滟生波。
“她竟是叫你阿远的。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是什么都在意的,什么也都放在心上。”申琳一顿,嘴角微挑。
韦远看着她,看她的笑与嗔与怪与喜,只觉她是这样妙,端偶佳龄,妙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恰如其分的好。
灵学家提倡间隙里的灵肉合一,他觉得,跟申琳之间一种超脱年龄与性别的取名共同怜爱之感很有空穴来风的味道。恰似一场火,顺着这风烧到了夏与冬,烧尽心底里,颇具燎原之势。有时它也很悄然而静,贴服在身体里,皮肉之下,尽是缠绵与温柔。
他能借助那股生也可生,死也可死的温柔打跑躁动不宁的心绪:“阿May什么也都没有的。”他当然不需解释也知道申琳并非真的挂念心上,她是这样通透,既看破了生死,露出纤美的微笑,又是这样闲愁,仿佛为多年红尘与万丈绫尺所困。
“我跟你一起吧。”申琳爬过来对耳说,“别担心。”他侧抬首,温热的嘴唇一毫不差落在他耳洞中,“毁灭世界的事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韦远笑了笑。
“你又笑什么?”她说。
韦远边笑着摇头边靠椅背,拿手,将她眼眉抚平,顺在她的褶心里,捋弄她的刺与美与绒毛与温柔。
“我笑,”韦远说,“笑以为是拯救人间的天使,原来,”他说,“是个拉人一起毁灭的恶魔。有句话说天使恶魔一线之间。我其实从来不信,只相信,坏那便是纯粹的坏,坏得也端然,坏得也不掺杂质,坏得纯真坏得无邪与美好。”
“是吗?”
申琳听得唇角微凝上挑,两手按住衣侧脱落说:“我便要请你一看分晓,我是天使还是魔鬼*”
这样的夜,电话铃响就有如死神镰刀一般对头砍下,泼了一盆温热液体在二人头上,这一下子,催化了二人逐渐沉默惟眼不言的对峙,将渐渐出神的二人,一伸手,抓了回来,使二人重新苏醒,再次又能回归地球意识感官界。
接了电话,鲁滨的声音刺透夜的寂寞而来。
“不好了——”鲁滨心急火燎地说,“阿远你快来,那小良可能不行了。”
*
“对不起。”
警察本仍怒火冲天,闻言,只将前头穿褂打衫的老头儿背影狠狠一瞪。那老头儿却走在前头,浑然不觉,双腿双脚为即将呼吸多日不得的新鲜空气而微带打颤。
“感谢警察叔叔,感谢国家感谢党,我一定重新做人洗心革面,争取做祖国的老花朵,学到老活到老,为祖国的崛起金盆洗手努力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