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爷。”杜兰特语气平稳不急不缓,恭恭敬敬地说:“梅老和许医生来了。”
“请进。”
“是。”
门锁轻响,门开,进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身高定黑色唐装、富态便便的梅凤年。他身后则是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中年医生,和两个同样打扮的助理医师,金发碧眼的欧洲籍助理杜兰特则跟在最后。
卧室内的装潢整体呈灰黑色调,窗帘布拉得严严实实,将窗外的夕阳一丝不落地隔绝在外,形成一个漆黑阴暗的密闭空间。屋子里没有多余的装饰物,黑暗,冰冷,死气沉沉,只有坐在床沿上的那道会喘气的黑色人影是唯一活物。
“爸爸。”他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戴着帽子,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面貌长相。喊了一句,随后又是一阵咳嗽,虚弱至极。
“嗯,你好好歇着,别起来。”梅凤年语气里带着担忧,回身问医生说,“上次你说,今天就能拆纱布,是吧?”
许医生礼貌地笑笑,答道:“是的,梅先生。根据四少爷的复原情况,今天就能把脸上的纱布拆下来。”
梅凤年点头,“嗯。”
许医生和两个医师助理便动身走到了黑色人影跟前。中年医生笑笑,“四少,这段日子胃口还可以么?”边说边动手,将四少爷笼在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
露出一张木乃伊似的脑袋,从额头到下巴处,全都用纱布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闭着的眼睛。
男人哑声,冷漠答道:“还可以。饮食清淡,每顿能吃一些粥和小菜。”
“嗯,有胃口就好。”许医生笑着,随后便从助理医师手里接过一把医用剪刀,开始给男人拆脸上的纱布。
白色纱布一圈一圈拆卸,隐藏其中的真容也一寸寸清晰。
几分钟后,纱布完全拆下,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白皙脸庞,年龄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微宽的前额,饱满的眉骨,再往下是高挺笔直的鼻梁,和一张稍薄的唇,轮廓五官即使是放在帅哥堆里,也十分醒目打眼。
“好了,四少。”许医生满意地打量眼前这张脸,顺手递过去一面镜子。
男人缓慢睁开双眸。那目光阴沉而平静,像是两潭惊不起丝毫波澜的泉水。他接过镜子,看向镜中的自己,不时左右调整角度,仔仔细细地看着。
一旁的梅凤年眼中也露出一丝满意之色,点点头,笑道:“辛苦了,许医生。”
“您太客气了,梅老先生。”
梅凤年笑了下,道:“管家会安排车送你们回去。”
西装笔挺的助理杜兰特上前两步,送三个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开门下楼。
门开启又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梅凤年和四少爷两个人。
“你啊,平时得多晒晒太阳。”梅凤年语调平常,动身走到落地窗外,一伸手,把黑色窗帘拉开,霎时间,满目生机盎然的碧色映入视野。别墅高墙的广袤园林内,人工湖镶嵌于苍翠绿植中,太阳将落未落,挂在远方,在湖面上投落下一片残阳倒影。
更远处,这是一望无垠的海岸线。
四少爷苍白俊美的面容被夕阳的橘红色光线笼罩。眼睛在黑暗中太久,不适应光线,他皱眉,抬手略微挡了挡。
梅凤年将整片翠绿和海蓝踩在脚下,脸色淡漠,点了根雪茄。抽两口后徐徐吐出一口烟圈,换上英语,道:“那个侏儒留不得了。”
四少爷闻言,眸子里浮起丝讥讽趣味,也说的英语:“一把不再锋利的刀,留在手上,确实只会割伤自己。”
“可惜了。”梅凤年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关上的房间门再次被人从外头敲响。
梅凤年手里拿着雪茄,微侧目,“进。”
杜兰特推门入内。他眉眼垂着,恭恭敬敬地对落地窗旁的老者道:“梅老,两分钟前,您的私人邮箱收到了一封加密的匿名邮件。”
“哦?”梅凤年回转身来,“给我看看。”
杜兰特将手里的平板电脑递过去。梅凤年垂眸,邮件的发信人:未知。
邮件内容:于小蝶今晚将逃往境外,午夜12点40的火车,云城市火车南站,1楼14号候车台。
梅凤年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四少爷端详着父亲面上神色,沉声问:“怎么了,爸爸。”
梅凤年忽然道:“杜兰特。”
欧籍青年恭恭敬敬地应:“您说。”
“挑几个脑子好用身手利落的。”梅凤年曼声道,“那个侏儒知道的太多,不能让她活着离开中国。”
杜兰特闻言,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是。”
这时,四少爷徐徐开口,很平静地说:“别忘了刚才那几个医生。”
杜兰特:“四少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会处理得很干净。”
梅四少苍白俊美的脸庞绽开一抹森然的笑,“那就好。”
*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沈寂照例去接温舒唯下班,两个人在写字楼楼下随便吃了点面条,便驱车去市三医院看望沈父沈建国。
自遇袭已过去了好些日子,加上沈建国是军人,身体底子好,将养了一段日子已经复原大半,胃口一恢复,连带着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看见沈父的身体日渐康复,温舒唯很开心,边坐在病床旁边给沈父削苹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父聊天,回答一些自己家里和工作方面的情况。
沈建国与沈寂不愧是父子,不仅面貌极其相似,两人的性格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谁也不肯跟谁服软低头。
在病房里待了有半个小时,沈寂全程就大剌剌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脸色冷淡,不言也不语。沈建国也拿这个儿子当空气,跟完全没看见那高大人影儿似的。
见此情形,温舒唯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父子两人,陈年积怨已久,想要缓和父子关系,不是件易事。她心里琢磨着。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街道各处都亮起了街灯,整个城市光影交错。
上了车,温舒唯系好安全带,一连侧目看了驾驶室里的男人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沈同志。”
沈寂脸上没什么表情,边发动引擎便随口应了句:“嗯。”
“你和叔叔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差啊?”温舒唯小声嘀咕着问,“你明明关心他。而且,从他对我的态度来看,他也是关心你的,为什么你们相处得这么别扭?”
沈寂闻言静默两秒钟,淡答道:“因为我妈。”
温舒唯一愣,“什么意思?”
“我妈是因为生我难产死的。沈建国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我妈,所以对我排斥。”这些往事从沈寂口中说出来,轻描淡写,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戚。他说着,甚至还很淡地嗤了声,“无所谓,我不在乎。”
温舒唯皱眉,轻声:“真的不在乎么?”
话音落地,沈寂直视着前方路况,唇微抿,没有出声。路灯的光被切割成数段破碎的光影,间或照亮他的眉眼,深邃而冷冽。
须臾,温舒唯又低头思考了会儿,说:“沈叔叔一定很爱你妈妈,才会在她走后这么多年都无法释怀。”
边儿上的人静了静,忽然淡道:“听我姑说,她的性格一点也不像西北人。温柔乐观,很爱笑。”
温舒唯微一怔,有些诧异地转过脑袋,看向沈寂,没有出声打断。
沈寂顿了下,声音沉下几分,开着车,调子依然很平静,“姑姑还说,自己很难想象,沈建国常年因为各种任务,跟我妈分居两地,临到她过世,也没能赶回来见她一面。她那样弱不禁风的姑娘,是怎么撑过那么些年。”
不知为什么,温舒唯听他说着,眼前便浮现出一个年轻女人的模糊身影。
她不自觉便弯了弯唇。
两人一路有没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回到了沈寂住处。
进了门,她摁亮灯开关换好鞋,又从鞋柜里拿出他的拖鞋给他放在脚边,忽然鬼使神差般说了句:“等之后抽个空,我们把你这屋子重新装修一下吧。”
沈寂一顿,抬起头来。
上班的缘故,姑娘脸上画着清淡妆容,眼尾轻轻往上勾,将她漂亮的大眼睛勾勒成狐狸眼的形状。嘴角挂着个浅浅的笑,唇红齿白,被柔和的光笼罩着,看着莫名勾人得很。身上没喷香水,只有洗发露的清香和丝丝天然的果奶香味儿,窜进他鼻子里,让他全身血液有种莫名的躁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