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台牛还愣在屋外,尘凡看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直接出去拽住刘台牛的手腕把人拉进来,点醒他:“我家主子留你呢!”
“啊!噢!”刘台牛大开嘴,一眨眼又半阖上,橙红的灯火映上去,竟然还能瞧出他吃惊喜悦的神态,五官先是紧皱,随后又敞开,活像个戏院里的变脸师傅。
青竹玉莲憋的难受。
“噗——”
施郝铭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像是触到什么机关,周围人都哈哈大笑,连自从来到就绷紧一张脸的霍刚都没憋回去。
刘台牛害羞地挠头,走过去随手拿一杯倒满的酒一饮而尽,气势豪迈激昂,朝楚心乐大喊:“以后您就是我刘台牛的主子,我手底下的施家兵没多少人,但主子要是不嫌弃,我们愿为主子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
楚心乐勾起唇,拿起自己的酒杯同样饮尽,调笑道:“主子我当,好说,不过你们的脑袋,好好的在脖子上待着,哪也不准去,知道吗?”
那双大牛眼里映出水光,刘台牛觉得鼻子发酸,他沉重且用力地点头,怕楚心乐看不清楚,怕自己不够诚心。
几人无一言语,仿佛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全汇在手中这青纹白瓷酒杯中。
“等等......”尘凡面色凝重,眯眼瞧刘台牛,话语冰冷,下一刻便爆发出来直奔向他大喊:“你给我放下,那是你哥哥我的酒杯!”
屋外冷风吹寒,裹挟摇摆着屋檐上的灯笼,积雪掩埋了很多细弱的东西,将它们藏在最角落里,埋在厚雪之下,徒留一片状似祥和的夜,屋内暖热嬉笑,酒过三巡后,一个个胆比往常更大了。
尘凡从前在艳香楼没少学那些喝酒耍拳的把戏,趁机朝刘台牛炫耀,两个兄弟脸红脖子粗,勾肩搭背吆喝着要猜拳。
施郝铭喝得最少,可看模样已经醉了,摇摇晃晃地要起身,结果一屁股坐下,撑着头瞧尘凡和刘台牛,跟看猴似的津津有味。
青竹玉莲已经晕乎地趴桌上,哪还有精力去猜拳?
倒是霍刚千杯不醉,除去脸通红,其余一切看起来正常无误。
他猛地站起来,手握腰侧不曾离身的剑鞘,许是烈酒壮志,本来的拘谨烟消云散,他冲两人嚷嚷:“猜拳有什么好!耍剑,耍剑!喝酒就该耍剑!”
像是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般,木凳被他踢倒,他一手抽剑敞开门奔出去,速度太快,没人来得及拦。
楚心乐也有些昏沉,不过还算清醒,他也起身,转头去看院外的霍刚。
灯笼映在通透的积雪上,周围被照得一清二楚,裹上一层朦胧的蓝,天上又开始飘小雪。
霍刚在雪里舞剑,他这般昂扬肆意,苍老的脸上是少年的意气,剑刃滑过漫天的雪花,他一手拿酒杯,一手挥舞长剑,周身散发的气势震开满地的积雪,他耍累了就停下,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完,玩得尽兴了,酒杯便朝雪地里扔,酒杯撞上突起的硬石,白瓷瞬间裂得粉碎。
这是一种宣泄,更是一种恣意洒脱,霍刚把自己囚禁起来已经太久,久到喧嚣的灵魂已经不知道要去挣脱,可今日,今夜,今景,麻木的灵魂再次冲撞挣扎,仿佛得到救赎。这个模样,才让人相信他曾经意气风发过。
楚心乐看呆了,或许该说是被那种傲然的气势震住了,那是与邢雁鸿天生的压迫感不同的,是久经风雨沧桑后的松柏苍翠。
天地间忽然暗下去,只剩他们二人和越下越大的雪花。
霍刚终于肯直视楚心乐,他将剑收回,一步步走近,酒意醺红的脸在此刻得到舒缓。
“我没什么大本事,你若不嫌弃,便拜我为师,我霍刚,将一切都传给你。”明明是寄人篱下,语气里却是低缓不下的狂妄。
风声自二人耳边呼啸怒吼,楚心乐的双眼被吹热了,吹湿了,这风甚至让他难以呼吸,他看身前比他稍矮,略微佝偻却依旧昂然的人,觉得不妙,这感觉很熟悉,像是他本该见过一般。
“从此往后,愿与师同苦乐。”楚心乐双膝跪下,凉意瞬间自膝盖吞噬双腿,他不自觉地发抖,弯下腰,一下又一下,在雪夜里磕三个头。
尘凡直愣地看自家主子跪在雪地里,身着大氅的背影于夜雪中单薄消瘦,挺直的腰背却透出沉着的力道,每一次的弯腰又直起,单单只是一个背影,却虔诚地震慑人心。
他松开勾住刘台牛肩膀上的手,愤懑抑郁地仰头就是一杯酒,辛辣直冲鼻腔,混杂某些情绪,在眼底晕开。
他像是铁了心,迈出门槛,楚心乐站起来,尘凡又在他身旁跪下,不声不响地就磕下三个头,急促,又铁定,少年那双灰眸子在雪光里熠熠生辉,他没起身,抬头看楚心乐,又看霍刚,说:“你救我一命,我当以命相抵,如今我家主子拜你为师,我跟我家主子,从此往后,你就是我尘凡第二个主子。”
少年不肯缓下语气,恣意的傲然使他语气显得生硬,像是被迫,又像是命令。
楚心乐无声地勾起嘴角,尘凡这见到不熟的人就浑身带刺的性格,看来还是没除干净。
霍刚经历的要比这群孩子多得多,自然能一眼看出来,他不恼怒,不在乎雪是否落到自己嘴里,只顾仰头大笑,雪花落到他细纹蔓延的眼角,一瞬间化开,像泪。
“好,好!要是我儿子还在......”霍刚毕竟老了,今夜的酒让他有些慌神,看向面前一站一跪的身影,一人沉着稳重,一人恣意洒脱,不禁感慨:“他也该和你们差不多大......”
施府外不远处放起烟花,团团花火自黑夜里绽开,把深蓝的院子映出彩色,这酒喝到后半夜,也都尽兴了。
刘台牛想回自己施府外的小屋子,被尘凡拦下,俩人摇摇晃晃地朝尘凡屋里走,关上门没了动静,看来是倒床上就睡了,霍刚和施郝铭帮着把青竹玉莲送回屋后,霍刚也回了自己的房。
楚心乐想要沐浴更衣,谁知施郝铭迟迟不走。
“不要睡了?”楚心乐笑问。
施郝铭盯桌上没吃几口的菜肴,吞口唾沫,卑微地问:“这些,我......我能带回去吗?”
楚心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边脱大氅边说:“都凉透了,吃了肯定要坏肚子......”
“没事!”施郝铭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便又说:“没事的,二哥......我......我其实没吃饱......”
楚心乐一听这声二哥,心软下来,说:“那把这几盘肉带走吧,剩菜就别吃了。”
得到允许,施郝铭松口气,笑起来,重重地点头,一手端一盘红烧肘子,中间还抱着烧鹅蒸鱼,兴冲冲地跑出院,朝自己院里跑。
楚心乐要喊他,可还没来得及,人已经没影了。
“这孩子,这几日不都睡我这里吗......”
酒意正酣,脑袋也不容他多想,匆匆洗了个澡,刚从木桶中站起身要去拿旁边架上的衣裳,突然伸出一只手把衣裳先他一步拿走。
楚心乐顺着那只手看过去,见一双桃花眼正弯着,邢雁鸿一脸得意。
第33章 孔明灯
“你大半夜不睡觉,总翻别家的窗,邢伯鸾,这该不会是你的癖好吧。”楚心乐想要伸臂去抓衣裳,邢雁鸿却没想就这么给他。
他毫无顾忌,整个人从沐桶里站起来,没来得及擦净的水珠从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淌水,细长的脖颈,纤瘦的肩臂,以及盈盈一握的楚腰,甚至于再往下,无一不遍布水珠,油灯映出他透明的白,邢雁鸿甚至闻到他身上的香,像一朵流着露珠的百合花。
“你大半夜不睡觉,总是沐浴,楚易安,这是你的癖好?”邢雁鸿学他的模样问,眼神毫不避讳又贪婪地在这朵百合花上流连。
楚心乐见拿不到衣裳,也不恼,转一个身,留一块璞玉的背给邢雁鸿,要弯腰去捡方才脱下来的脏衣裳,还没等动作,脑袋上猛地盖上一块巾帕,之后一双大手便就这帕子给他擦头发的水。
邢雁鸿不算轻柔,处处透出强劲霸道,揉得这颗本就晕乎乎的脑袋,更晕了。
“邢伯鸾!”楚心乐抬手想制止,奈何力道拼不过人家,只得开口喊:“你他......他娘的......要把脖子......揉断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低沉轻笑,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放心,我有分寸。”
“滚......滚蛋!”楚心乐被他晃得要吐,没忍住开口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