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纳闷,这干醪再淡也是酒,酒不就是那么个喝法么,还能怎么样,难不成一人者文绉绉的样子还要跟她万“行酒令”?这个时代也没有“哥俩好六六六”啊。
异人见李唯面露不解,便笑了起来,兴之所至又问身旁布菜的赵姬:“你可知你们赵国的干醪清浆要如何饮用?”
赵姬抬起晶亮的眸子微笑道:“赵姬身为赵人,自当清楚。况且先生今日好运,我观这竹筒便知先生误打误撞买了薛公的干醪,他这酒合起来最有讲究。”
赵姬望一眼异人有看向李唯道:“浆者醪者醪糟者,在我赵国都是酵酿米酒,《周礼》记载:天子六饮,水、浆、醴(甜酒)、凉(以水调酒)、医(药汁)、酏(粥),而我赵国独得干醪精髓。这薛公甘醪又是其中佼佼,他的干醪有三味,一凉,一热,一温。”
李唯皱眉,她是实用派,穿越之前酒场上谈过的大宗生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白的红的,国酒洋酒,没有她不会喝的,也没有她喝得醉的,反倒是眼前这么个米酒,喝起来还讲究了,赵国人还真是矫情。
异人对赵姬温声道:“烦劳你按赵酒的规矩,将这清浆干醪制成三味。”
赵姬在李唯府邸用过邹衍制的冰盒,自然也可以用冰盒在异人宅邸冰酒,她应了一声便笑盈盈的拿着拿着竹筒去了。
李唯冷眼瞧着温声细语的两人,偏开视线喝了一口桌上的热茶,待赵姬下去后,她状似无意的说道:“看来赵姬侍候的好,已与公子熟稔默契,想来三月之后是不必跟我回去了。”
异人心中不无得意,面上却淡淡的,唇角微微上扬,垂着眼睛道:“你以后也不要纳宠姬了,千金出手虽然阔绰却也过于靡费。”
他说完抬起眼睫狡黠一笑道:“白白费了我的大业之资。”
哎哟,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刮目想看了,异人这病好了,精神头也上来了,整个人都抖起来了。
李唯冷脸道:“公子,那是我的钱。”
异人也不恼,姿态优雅风轻云淡的说:“不韦不是要倾力助我返秦吗,既然如此,你我何须分得那么清楚。”
李唯一下还被他堵得没话了,清哼一声道:“公子说的是。”
异人看她吃瘪,竟然有点开心,两弯明眸弯成了月牙,笑起来的样子是李唯从未见过的明媚。
李唯怔了一下连忙偏开视线不再看他。
真是个惑人的妖精。
异人夹起一片莲菜吃了一口,缓缓道:“你这一回立了复国大功,齐国君臣不只要怎么谢你。”
说到谢,李唯忽然心下一动,也吃着菜不着痕迹的说道:“谢自是已经谢了,新齐王托田单请我入齐,愿我终身为齐国上卿,我思来想去,去齐国也不错,毕竟是我住惯的地方,连那里的海鲜都得我家十五的钟爱……”
“你不许去!”
李唯话没说完异人已经冷了脸,倏然起身正色道:“不准去!”
李唯看着主位上忽然薄怒的异人竟觉得这一瞬他和子楚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李唯突然笑了,而且笑出了声:“公子,我何时说我要去了?”
异人这才惊觉自己被她戏弄到失态,不禁红了耳垂,有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
李唯望着他进退两难的窘迫样子,真是想好好嘲笑他一番。刚刚不是还故意堵她么,这么搁不住逗还要招惹她,异人也真是傻得有点好玩。
不过异人面皮薄,点到即止也就罢了再往下逗他保不齐真的要怒了,李唯只好见好就收,吃了一小块烤肉道:“我是想说若有机会也和公子同去齐国海滨走走,请公子亲身尝尝那里的鲜货,别有滋味。”
李唯说到这异人才恢复了往日的温文,顾左右落座,掩饰道:“那,若有机会,可以。只是你别忘了今天的话,你说话向来健忘。”
这就是提醒李唯时刻不要忘记对他的诸多承诺了。
“我说终生不娶必然不会娶,这一点公子放心……”
李唯话未说完,温酒的赵姬已经回来,听了她前半句话竟然怔怔的站在门口好久都没回过神。
“先生,赵姬。”荆燕侧头看着门边的赵姬,向李唯提醒道。
李唯望了一眼错愕站在门口的魅力女子,淡漠道:“干醪好了?”
“都好了。”赵姬恍然回神,低头快步走了进来,到异人身旁捧起精致的陶罐,往第一只陶升中斟满了粘稠清亮而又略带红色的甘醪。而后又从托盘的上提过一个铜壶,向第二只陶升斟满,酒气蒸腾,一望即是烫酒。最后她又从怀中抱一只丝棉包裹的小陶罐,利落地斟满了第三只陶升。
李唯看着赵姬最后以美人身温酒,就不由佩服起来,这战国时候的贵族果然是会喝,要冰的有冰的,要烫的有烫的,这“温”还是温香软玉的“温”。
赵姬依样为李唯斟酒,而后垂首捧上道:“先生,请品甘醪三味。”
李唯单手端起凉酒啜饮而下,点头道:“冰甜而能出得酒气,上佳。”
异人微笑,随她一饮而尽,而后又如长鲸饮川喝了温酒。
赵姬道:“先生,赵国干醪需如公子那般来喝方为饮道。”
李唯往日见异人无论是用饭还是服药都脱不了一个“雅”字,如今见他畅饮,又觉他在温文中添了燕赵的侠气之风,愈发有魅力了。
她又执起温酒,颀长的脖颈一仰,一升下肚已是面色微红,指腹抚唇擦掉酒渍,赞道:“干醪温润利喉,酒力绵长,大妙。”
异人脸上绽开了灿然笑意,眯起眼睛似是对李唯懂酒之说十分欣喜。
赵姬在李唯身边双手捧起热气蒸腾的热酒道:“先生,这最后一杯先生看看尝尝便罢,不可再一气饮下。”
李唯只觉这清浆米酒醇是醇,香是香,可是于她而言不过像是饮料,没有半点感觉,不禁蹙眉问道:“为什么?”
赵姬道:“两饮之后,甘醪须当佐餐品啜,否则便是大醉三日。”
李唯嗤笑道:“荒谬之言。”
异人想起第一次与她去平原君别院宴饮时她不过两三杯就醉了,而今又见她清癯的面颊微微发红,不禁收了饮酒的快意,温言劝道:“不韦,赵姬所言不虚,你不善饮,就不要喝了。”
李唯自恃千杯不醉,冷冷一笑一僵那杯热酒一饮而尽,而后手腕一番将空杯扔在了案上,斜觑异人道:“如何?”
异人只觉她这举动不妥,摇摇头,只能饮下算是陪酒了。
李唯犹自不屑,一席之间与异人天南海北的胡扯了一通,两人竟然你一杯我一杯,将两筒清浆干醪全部喝尽了。
说来赵姬真的没有说谎,这薛公的清浆干醪就是那么神奇,明明不是烈酒,可照着那传统的合法喝下去,真的要酩酊大醉。
“我看,公子你,也不行啊!”喝到后来李唯眯着眼睛,与异人勾肩搭背道,“我还以为你有多能喝,就两筒清浆,你连路都走不稳了。”
异人蹙眉,眼神也不甚清明,摇摇晃晃的摆手道:“胡说!我是,扶着你的,你,走不稳。”
他说着挥开上来搀扶的赵姬道:“谁也别过来,看我走不走的直。”
李唯也对荆燕挥挥手道:“别过来,我亲自送公子回去,我看他,自己走不走的回去!”
荆燕和赵姬无奈,只能一路护着两人东倒西歪的走进异人的寝室。
李唯揽着异人的脖子,异人扯着她的胳膊,两人歪歪斜斜的走进去,连开内室门的手都腾不出来。异人索性踢开了内室的门,拽着李唯往里走。
内室燃着没有散尽的安神香,却没有点灯,只借着外室不甚明亮的火光找出一个暧昧的轮廓,一切于将明未明之间,分外隐晦,又别样醺然。
“这不是,走回来了。”异人与李唯相互缠着往床榻上一坐。
李唯从未醉过酒,也不知自己醉时是什么模样,眼下只觉头晕,往异人榻上一仰道:“走回来就走回来,有什么值得说的。”
异人回头看着躺下的李唯,只看到她尖尖的下颌和颈上的朱砂红痣,不禁眼热口燥,只觉周围一片混沌,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侧身躺下来,枕着自己的手肘低头看李唯,眼神迷恋的含糊道:“吕韦(李唯)……”
李唯半闭着眼睛,胡乱摆摆手道:“错了,不是吕韦,是吕不韦,少了个‘不’字,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