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弃心急如焚,路上几欲吐血,日夜不眠不休,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庆城,也就是程宣藏匿苏清欢的那座城市。
他找到了那处宅院,乘船来到了湖心的那间屋子,但是里面现在空空荡荡,所有痕迹荡然无存,只有两个大铁笼和一张光板床。
陆弃看着那两个铁笼,面色阴沉到无法言喻。
他以为,这是程宣关押折磨苏清欢的地方,这一刻,心如刀割。
“放出风声,就说我来了。让杜景调一万人过来,全城搜索。这里搜不到,就往周边城池,一座一座地搜过去!”陆弃按住前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那里疼得四分五裂,几乎无法捡拾起来。
他无法想象,这些日子,苏清欢到底经历了什么。
“全力缉捕在这座宅子里待过的人,不管主犯从犯,抓到一个,赏银千两!”陆弃声音中带着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
“将军不可!”有手下立刻反对,“不管京城还是庆城,您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若是让皇上知道您私自离开边城,还敢调兵遣将,这……”
陆弃冷笑连连:“你以为,夫人都丢了,我还有什么忌惮么?谋反需要良辰吉日吗?皇上要是觉得这是谋反,那我今日就坐实它!”
“将军三思!”另外一人道,“就算要反,也要与镇南王通过信儿,我们彼此响应,共同……”
陆弃脸色更加冰冷,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决绝,他开口道:“从今而后,地虎军就是秦家军;地虎军不姓楚,更不信贺,地虎军只姓秦!”
这话语振聋发聩,令所有手下都惊在原地。
“快去!”陆弃催促道,“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夫人!”
苏清欢若是出事,什么天狼地虎,江山社稷,所有的美梦,他自己要亲手打破!
有个手下还想劝什么,被身边的两个人拉走。
显然绝大部分人已经明白,陆弃这是魔怔了,绝对不会因为他们的三言两语就改变。
想让他变回从前,只有把苏清欢再找回来。
不,那样怕是也无法变回从前了。
三日后,一万地虎军进城,声势赫赫,百姓们退避三舍,在家中不敢出来。
城中什么风声都有,但是大体上,以陆弃谋反的声音为主。
陆弃每日几乎就咬几口干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却支撑着几乎不眠不休,每当听到回禀士兵的脚步声时,心中都升腾起无数的希望,然后失望……循环往复。
“将军,外面有个妇人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告,却什么都不肯说。”
陆弃猛地从座位上坐起来,却又在看到说话的士兵时,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个人,以及外面的许多人,都认识苏清欢,所以不是她;苏清欢行事谨慎,基本也不会透露身份给不相熟的人,更不会委托别人做类似于闯军营这样的事情。
所以,要么她出事到不能动,实在没有办法,要么就是骗人的。
陆弃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更愿意接受哪一种可能。
第474章 重逢
陆弃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般,不,根本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回禀的士兵仰头看着面色复杂的陆弃,试探着道:“将军?”
您倒是说话,见还是不见啊!
站在旁边的杜景见状道:“将军,要不属下去见一见吧。”
陆弃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让她进来。”
他忽然想到,如果苏清欢受了伤让人来求助,那他的这种迟疑犹豫,无异于在推她入更危险的境地。
“快点带进来!”他补充道,同时提步往外走去。
“是!”士兵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一溜小跑往外跑去。
陆弃快步往院子里走去,身后的将领们都紧跟着。
先前回禀的士兵匆匆进来,身后带着一个身形佝偻,垂着头,跛了一只脚的女人。
那女人头发灰白,穿了一身粗布灰衣,脚上踩着一双黑色沾满泥土的的布鞋。因为残疾的原因步履蹒跚,看起来十分可怜。
“还不见过将军!”士兵呵斥她道。
“抬起头来。”陆弃冷声开口道,“我是秦放,你不是见我有重要的事情禀告吗?”
那女人没有抬头,肩膀似乎抖动了下,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垂在身侧,有些拘谨的样子。
陆弃的目光扫过她的袖口,忽而变了脸色,几乎没人看清他怎么走到那女人眼前,就见他过去抬起女人的下巴。
众人都大吃一惊。
杜景道:“将军,小心!”
女人姿色中等,相貌有些平庸,丢在人群里没有什么辨识度。但是她的脸,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岁模样,不像行走时表现出来的老态。
但是再想到她身有残疾,这一切似乎也并不突兀,只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陆弃却定定地看向那女人的眼睛,棕色的眸子像被点亮的星星,瞬时光芒大盛。
随即,在众人的灼灼目光注视之下,他的眼中,竟然泪光点点。
而他身前的女人,忽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泪水却夺眶而出。
温暖的阳光下,晶莹的泪水折射出彩虹般耀眼的光芒,熠熠生辉。
陆弃忽而低头,粗粝的大掌按住女人的头逼近,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了她的泪水。
众人惊呆了,除了杜景。
杜景起初也是惊讶的,甚至于到了现在,他也没辨认出来蛛丝马迹。
但是从两人的眼睛中,他就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除了苏清欢,谁能让陆弃如此?
乔装打扮的苏清欢踮起脚来,伸手环上陆弃的脖子,又哭又笑。
陆弃紧紧抱住她,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身体,然而又突然想起什么,抓住她肩膀,自己却受惊一般往后退了退,低头看着她小腹。
苏清欢看懂他的意思,含笑点点头:“他也很好。”
陆弃泪如雨下。
从不信鬼神的他,忽然无比感激上苍,替他保全了他最爱的人和他最期待的孩子,也保住了他活着的意义。
如果苏清欢出事,陆弃不觉得自己还能活下去。
苏清欢慌乱地用袖子给他擦泪,含泪笑道:“这么多人,你哭成这样,不好不好……”
陆弃打横抱起她来,沉声道:“杜景,去方圆百里的道观寺庙,所有能遇到供奉神佛的地方,每处都替我烧香,捐香油百两。改日我亲自去一一拜谢各路神仙。”
苏清欢哭笑不得,嘟囔道:“明明是我自己……算了算了,去吧。”
这种情况下能够安然无恙地重逢,即使为了心里安慰,为了无与伦比的喜悦,也该去做些事情。
杜景立刻道:“是!”
陆弃抱着苏清欢大步进去。
其余搞不清状况的众人忙把杜景围着,不敢置信地议论纷纷:“将军这是?这女人是谁?”
有聪明的看出点端倪,“这,这是夫人?”
杜景朗声大笑:“对,是夫人,我们夫人英明神武,以一己之力逃出程宣的魔爪,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买酒去,今晚不醉不归!”
有什么事情,比她平安无事更重要的呢?
杜景是真的无比高兴。
唯一的失落是,他没有像陆弃那般,只一眼就认出苏清欢。
其实,如果她抬起头,他也能认出她的眼睛的。
苏清欢的眼睛黑亮清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仿佛会说话的水眸,所有的善良友好、聪慧狡黠,一览无余。
说到底,他还是不如将军了解她。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回来了呀!以后又能看到她的笑容,看到她的身影,看到她生儿育女,幸福美满,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走,咱们先去烧香。拜完菩萨佛祖,回来喝酒,今日我请!”
“好,不醉不归!”
“走走走!”
外面的喧嚣渐渐落下,屋内的气氛却逐渐升温。
“腿脚怎么伤的?”陆弃把苏清欢放在榻上,单膝跪地,伸手要掀她的裙子。
“装的。”苏清欢笑着道,“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是怕被别人认出来,乔装打扮所致。”
原来,那日苏清欢从湖边逃走,进城到了当铺把手镯当了,换了二十两银子,买了衣裳,租了房子,一直藏着。
“我听说你的人来了,也害怕有诈,不敢出来。”苏清欢摸着肚子,“我自己倒好,主要肚子里这个,跟着我已经受了很多磨难,舍不得再折腾他。后来听说外面来了许多地虎军,我扮成这样子,偷偷出门观察,果然见了许多熟悉的人,还看见了杜景。可是他走的太快,我没跟上,便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