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山路外隔着一条马路,就是一条挺宽的河。祁天走过去看看,扔了枚石子下去,溅起浅浅的涟漪,波纹自中央短暂地散开,然后又恢复了平常。河很深,而且还在流动。
路两边的路灯没开,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没到开灯的时间。路两旁是两排梧桐树,华国不论南北道边最常见的树种。祁天站在路口看看,向窄路里深入。
他闻到垃圾腐败的味道,循着挪过去眼神,就看见一只翻倒了的垃圾箱,看里面垃圾的量不知道环卫工人多少天没来收了。高温让这气味愈发难闻起来,祁天屏住呼吸,快步向前走去,差点踩到一只被车碾扁的青蛙。它四脚张开,几乎完全干瘪了。祁天觉得可怖,不想多看,加快了脚步。
天将全黑,楼体上的门牌号非常模糊。祁天一直向前走,搞明白了左手边是奇数楼,右手边是偶数楼,大门都不朝着这条路。又走了一会儿,就走到九号楼的位置。他打算绕到大门那儿,又闻到更刺鼻气味,像是下水道里的东西返上来。他看过去,不远处果然有个下水道口,地上是被太阳晒干了的一大滩,就知道自己猜测无误。
祁天不知道袁朗是当真住在这里,还是成心想恶心自己为难自己。
他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还是走了过去。
九号楼前并没有人。
祁天疑惑地四下看看,发现一只挂在墙上摇摇欲坠的深绿色信箱,上面“华国邮政”四个字都快看不清了。邮箱里插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字。他走过去,看到上面竟写着“祁天:”的字样。
他抽出来仔细看:“祁天:我有点事,七点五十见。”
真能拖沓。
祁天把纸叠了叠插进兜里,觉得饿了。他拿出手机,看到徐捷回消息说“好”。祁天知道自己不回去吃反而让他轻松。他走出这条狭窄逼仄的孟山路,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左转进了家馆子吃面。
江海县餐饮业实在不发达,这里又偏僻,小店只他一个顾客。大爷倒是很热情,直接坐在祁天旁边那张桌子上,隔个过道和他聊天。
面名叫大肉面,其实就是清汤煮一份挺有嚼劲的面条,里面漂着两根菜叶和两片肥瘦相间的肉。还好祁天对食物不挑剔,随便吃吃。
祁天和他搭话:“孟山路那些楼是要拆吗?”
大爷手一推,十分肯定地说:“拆不了。”
祁天说:“但我看上面写着拆字啊。”
大爷用“娃娃你还太嫩”的眼神看他一眼,“那个写了没有七八年也有五六年了,还不是一直拖着。”
大爷给祁天科普了一下这边的拆迁法则。楼房的补贴比平房要低很多,一般按着1:1.5的比例进行补偿。也就说比如一户人家原先在孟山路有个八十平的房子,拆迁后就能拿一百二十平。但这边人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平房补的多我们补的少?所以他们下定决心就是不搬。这里地理位置不好,本来就是可搬可不搬的性质。再加上现在不让强拆,没法断水断电逼着他们出来,所以就一直僵持在这里。
祁天从没听过这种弯弯绕,津津有味地听了许久。
七点四十五,他结账告辞,再度走入孟山路。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路灯还不算完全不行,怎么说,走几步总会有一个闪着微弱的光。两盏还发点亮的灯只能勉强照到灯下的一点地方,两盏灯之间几乎是全黑的。祁天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走的不快。他想袁朗真是有意思,连选地方都要给他点颜色看。
就这样他闻到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浓烈的下水道的味道,转弯,到了九号楼下。
大门是开着的。
祁天探头进去,门里黑乎乎。他转回头,面朝着眼前的小路等。
小路寂静而幽深。
他听到背后隐隐有窸窸窣窣的响声。
刚想回头,祁天的嘴一下子被捂住了!
人体的本能反应让祁天开始挣脱,但很多人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他还在用力,感觉T恤被掀开一角,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顶住他的后腰:“不想死就别动。”
祁天一下安静下来。
他记得战争片都说捅人腹部是最可怕的死法,人的肠子流出来又无能为力,不能立刻去见阎王,而是会经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才会死去。从后腰往前捅个口子,同样要穿过腹部,效果估计是类似的。他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展现自己的勇敢。
但这并不是袁朗的声音。
祁天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松开手你闭嘴,别吵吵,否则一刀捅了你。听见没有?”
祁天勉强点点头。那人捂的太死,又有只手卡在他喉咙,他的点头都很吃力。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眼前的事物都模糊起来。
捂着他嘴的手终于松开。祁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后面的刀子并没松动的迹象。
祁天终于又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抬头,分辨出眼前人的脸。
是十三班的那几个人。
这一刻祁天觉得后脑发凉。他回想起自己收到的卡片和信箱里的纸条,意识到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
跑过来一个人,轻声说:“老大,那女的还在晃。我估计他快出来了。”
祁天听的莫名其妙,哪个女的?“他”又是谁?这时站在他身后的“老大”说:“我们现在过去,到原定位置。”
那把刀紧了紧,蹭的祁天一下刺痛。“走!”
祁天被他们带着往前走。他们从一些居民楼又绕回到孟山路边上,只不过这里更深入到路的深处。他们在楼角借着旁边的梧桐树隐蔽。道这边的路灯坏了,对面的隐隐发亮,却不足以照到这边的情景。
他们对祁天的嘱托仍是:别说话,敢出声他们就一刀捅过去。
祁天不做声,向路对面看去。
他看到一个女人从路的更深处走来。
她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菜刀在月色和路灯下闪着光。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全是最难听的那种骂人的话,问候人八辈祖宗。
到最后就只剩下念念叨叨的重复:“□□妈,□□妈,□□妈,□□妈……”
单调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像是丢出一个又一个坏掉了又爆不了的□□,每一次投掷都带来危险和恐惧,却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祁天听的脑壳痛。
难道他们带他就为了来看着疯女人?把他送到疯女人刀下,对方是精神病,所以判不了刑?祁天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应该不至于这么可怕吧,那可是足以写进《今日说法》的故事走向。
他看到前面的人拿出手机,按了几个按钮,然后骤然朝向了祁天。
祁天眼都来不及眨一下,手机摄像头就挪开。祁天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那个人手上手机拍摄的画面。他用了夜间拍摄功能来拍对面的女人,像素不算高,但基本能辨认出五官和大致的轮廓。
祁天觉得这场面挺瘆人。
这时祁天听见有人喊:“妈,妈。”
他屏息静气,看向马路对面。
祁天的眼睛瞪大了。
那个人是袁朗。
袁朗快步跑过来,站在女人面前,大约三步远的距离。祁天从没听过他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话:“没事的,妈,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女人仍举着刀,眼神迷蒙。
旁边楼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热闹的炒菜声。又不知道谁开了收音机,这儿隔音真差,收音机的响声从对面楼一直飘到这儿来。
这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家都出乎意料地看去。
祁天看到穿着白衬衫、趿拉着拖鞋跑来的女孩。从她侧脸能看出她下巴很尖。
白衬衫很轻很薄,而且对她来说实在太肥大了,显得她特别单薄。
竟然是叶雨。
这一切像是一个浪潮接着一个浪潮,拍的祁天已经彻底懵了。他呆呆地望着对面。
这群人显然也不知道这女孩是什么来历,一个问:“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这谁?”
“有点面熟,好像也是咱学校的。”
“这是袁朗女朋友?”
祁天:“……”
有人问祁天:“认不认识是谁?”
祁天数着所有人都表达看法了,应该确实没人知道。他也摇摇头,模棱两可地说:“应该不是我班上的。而且这太远了,我有点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