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你确实无礼地打扰了我的午休,在完全没有事先预约的前提下。」英国不悦地仰起下巴。
「都快傍晚了,你的午休未免太漫长了吧。」
「哼……有什么事吗?」
「我在苏格兰那边出席会议,结束后顺便过来。你想必也知道——贸易的话题。」
「如果你特地跑到这里打扰我的睡眠的目的是谈论公事的话,我会立即把你赶出去的。」
「你不会的。」
美国扬起嘴角笑起来。那笑容让英国一阵恍惚,他咬咬嘴唇,侧身让自大西洋彼岸的客人进了屋。
「伦敦比华盛顿还冷啊。」
「嗯。」
「我们似乎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嗯。」
「我听说你今年的身体状态特别差,最近呢?」美国说这话时的语气真诚,视线钉在英国身上,让他不免有些局促。
「……今年真的太忙了,我之前也在电话里说过。」英国小声回答。
「话是没错,但总觉得你那些电话挺心不在焉的。」
「……竟然会留意这些细节,这可真不像你。」英国清清嗓子,特地在语气里添上几分嘲讽。随后他低下头仔细地把茶具和皇室送来的茶点摆好,避开了美国直视他的视线。
没事的,我很冷静。英国在心里默念着。
「好吧,」美国耸了耸肩,「看来你确实没事了。」
「嗯……」英国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我听加拿大说你在登山行动里摔骨折了……伤势还好吗?」
「不是登山,」美国纠正他,「只是开车到东海岸的尤德尔点转了转,碰到点小意外。」似乎是不太愉快的体验,英国注意到美国的脸色微微一沉。
他于是不冷不热地评价:「这样啊……你还是这么喜欢跑到那些偏僻的地方。」
「只是去散心而已。」超大国抬起手臂挥动了几下,语气有几分炫耀体力的意思,「反正我恢复速度很快。」
英国伸手端起那杯已经冷掉的红茶,慢慢啜饮着。冷掉的茶水味道真是很不怎么样,但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掩饰动作了。他向来不喜欢寒暄,跟美国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独处过,一时之间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美国端起英国为他准备的咖啡,突然问:「这次你没准备那些难吃的司康饼了?」
「没有。」年长国家朝他翻了个白眼。
「哈哈。」年轻国家于是笑了起来。
原本略显尴尬的气氛终于缓解了些。然后他们就如往常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诸如天气变化、海平面又上升了些,对上司的抱怨,夹杂着谈几句经济状况,顺便嘲讽他们讨厌的家伙们的不走运。
不比这些多,也不比这些少。这气氛让英国觉得欢喜。
这样才好。
这样的美国,才是那个和他有着特殊关系的国家,他有力的盟友。他们可以谈论严肃的工作话题,也可以说些肤浅的话题,他们有共同的追求和敌人,他们比其他国家还亲近些。
没有比这更稳定的关系了。
空气温暖,那让人迷惑的困倦又慢慢袭来。英国觉得美国的话语开始模糊成一团,像嗡嗡的声响。
「英国,你在听我说话吗?」
英国感觉身躯渐渐陷入沙发,脑袋昏沉沉的,声音像粘结在喉咙:「抱歉,美国……我现在有点……」连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
明明下午才睡过一觉,红茶里的茶多酚却没能刺激他的神经,他还是困倦。这真是太奇怪了。
「你累了吗?」
「……嗯。」
——嗡嗡嗡,嗡嗡嗡。
「那你睡吧。我差不多该走了。」
这句话英国听得清楚,那友好又悬着一丝疏离的语气。
一切都很正常。
他们还会像这样并肩走下去,他们永远是亲密而友好的美国和英国。他在前方大步迈进,他则紧紧跟随在身后,他们只需要继续保持这个步调,维持谁也不会先背叛谁的关系就好。并且,谁也不会擅自踩过那条不该跨越的界线。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安全,又安心。
这样最好。
这样他就可以慢慢地、最终地,不再把美国和阿尔弗雷德混为一谈了。
他早就不会对着夜空突然落下眼泪,也不会因为看到青苹果而感到气急败坏,更不会再去贪恋那些拥抱和亲吻。星星的光芒和海浪的声音和几百年前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病已经彻底好了。
耳边传来弹簧的声响,英国在迷糊的视野中看到美国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看来美国是要离开了。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跨越大西洋到来,又回到大西洋彼岸,那里才是他的归处。
英国的眼皮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美国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屋里似乎只剩钟摆在晃动,金属算准某个整点时刻又在岁月流逝中砸出一次声响,之后再度回归安静。
在这片安静里,似乎有股气息朝他靠拢。那是如同辽阔晴空般让人安心的气息,又温暖,又让人怀念。
他又听见海浪拍打岩石的啪沙声响,风声呼啸着卷起他的衣角。
那是世界尽头。
距离美国3147公里的、属于英国的大陆尽头,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世界尽头。
视线的近处是海角和陡岬,远处是辨认不出轮廓的蓝绿光芒,天空和海洋交融在一起,浓淡色彩的渐变让他双眼迷离。那光景像来自他们曾经互诉爱意的那片海,他们相爱的那个地方。
——阿尔弗雷德,出现吧。询问我,回答我。
他试图在呼啸的海风中寻找那个人。
在海浪卷起又落下的声响中,他又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凑在他耳边低声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那声音是阿尔弗雷德。
——是的。我有想去的地方。
「阿尔弗雷德……」他喃喃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我的梦境,我的爱情,我数不尽的牵挂和遗憾。
如果我们只是人类的话,如果我是亚瑟.柯克兰,如果你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话。
我们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不是深渊,不是绝境,不是遥不可及的日和月。
抛开一切,是你和我能一起到达的地方。
「它将我们带至那方 我们所属之地
远离我们所知的世界
在那方 有明净的风吹拂」
如果能到达那方,一定。
一定可以找到属于我们的幸福。
「……世界尽头。」
像一滴水落进大海,那细微声响终于淹没在无尽广阔里。
= = =
美国就那样长时间地站着,一动不动地俯视着英国。
他确定年长国家已经入睡。那张苍白疲惫的脸上仍是不太舒服、甚至略显别扭的神情,但那人的呼吸声已逐渐变得均匀。
高大的青年抬起手,拉高外套和军服的袖子,他稍微晒黑了的健壮小臂上有好几处深浅不同的划痕,那是从高处坠落时刻上皮肉的印记。他凝视着那些尚未愈合的伤痕,重新放下袖子。
然后他在英国躺着的沙发旁蹲下身来。
年轻国家凝视着年长国家的睡脸,逐渐收敛起总是上扬的嘴角弧度。
他看到那些晶莹的水珠从英国的眼角缓缓滑下,一点点地濡湿了绒质沙发,渗入,了无痕迹,没有声响。
眼镜片下,那双蓝色的眼睛覆上一层温柔。
美国伸出厚实有力的手掌,用力握住英国苍白的手指和掌心,然后一点一点包裹起来。
「嗨,亚瑟。」
他轻轻说。
- Fin |全文完结-
= == == == == == == == == == =
备注:
1. 文中出现多次的歌曲是< Up Where We Belong>(前往那方),歌词为自翻。
「爱将我们带至那方,我们所属之地
在那方 有苍鹰在峻岭上呼啸
爱让我们登上,本该所属之地
远离我们所知的世界
在那方 有明净的风吹拂」
"Love lift us up where we belong
Where the eagles cry on a mountain high
Love lift us up where we belong
Far from the world we know, up where theclear winds blow."
2. 两段节选诗文都来自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文为自翻。
「正像那闪电 在及时开口之前 便已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