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等完成之后,我会向学校申请参观许可的,到时候也带你去看看。你应该还没进过我们大学吧?」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看着眉梢眼角都是得意神色的大学生,亚瑟像是被感染似地微笑起来。他正要带上门,阿尔弗雷德抓住他的手臂往回拉了一把,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落下温柔一吻:「路上小心。」英国人觉得害羞又甜蜜,他用手指捏了捏美国人的脸,才带着笑意朝警局出发。
工作结束后亚瑟换上便服,他的计划是到法国人咖啡屋吃点东西,也许可以再喝点酒打发时间,估计那时候阿尔弗雷德也差不多从学校回来了。
工作、生活,融洽的友情和人际关系,加上一份弥足珍贵的恋情。在小镇生活半年后,他的生活轨迹就这样被填满了。
平凡、也幸福。这是他过去不曾想象过的处境。英国人独自走在街道上,却并不觉得孤单。寒风吹得他的脸颊有点发疼,他把脸埋进围巾,嘴角悄悄地翘起。
前方街角的人影引起他的注意,他放慢脚步,惊讶地望着站在刚点亮的路灯下的本田。
不同往常,日本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大衣对折搁在手上,他沉默且平静地站着,那神态像是在等人。
气温还很低,本田却似乎不觉得冷,站得笔直。亚瑟忍不住先开口:「晚上好,本田。你在等人吗?」
「晚上好,亚瑟先生。」本田转过身,朝亚瑟微笑,「事实上,我正在等您。」
「等我?」
「是的,有些话想对您说。」
亚瑟在本田面前站定,他把围巾拉下一些,呼吸在冷空气中化成白雾:「很难得看到你这样的打扮。」
「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是散漫太久了。」日本人难得使用了自嘲的句式。
「特地在这里等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因为必须来跟您道别。」
「道别?」亚瑟睁大眼睛,他小心地猜测,「你……打算去旅行?或者回国?」
「回国……」本田喃喃地重复,「是的,回国,您说得没错。」
亚瑟觉得日本人的神态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又不方便深入询问,只好转移话题:「那公寓方面怎么办?管理人不在,其他人会寂寞的。」
「大部分事情都委托给路德维希了,阿尔弗雷德也会帮忙,没问题的。」
看日本人似乎没打算透露更多消息,亚瑟也就不再追问:「谢谢你特地跟我告别,祝你路途顺利。」
「承您吉言。」本田抬头看向亚瑟,视线却像穿过他投向了身后的夜幕,「新年就这样过去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那片明月下的竹林呢。」
竹林?亚瑟皱起眉头。
「在那之前,要先穿过那片海啊。」日本人的视线仍停留在远方,仿佛在和空气对话。
「……什么海?」亚瑟彻底跟不上日本人的思路了。
「啊,抱歉。」本田回过神来,「只是我的自言自语。」他低下头笑笑,那神情和圣诞派对的时候一模一样,像蒙上一层阴霾。
英国人看着日本人朝他伸出手来,声音低而沉稳:「那么,我们就此告别。」
就在那瞬间,寒风似乎失去了声响。他的头剧烈疼痛起来,眼睛酸涩得只能紧紧闭上,许久才勉强睁开。
他眼前的黑发青年身穿着笔挺的白色军服,黑色镶金的肩章精致而显眼。日本人手握军刀,笔直地站在盛开的樱花树下,那黝黑双眼注视着他,淡漠如同黑夜。
他的声音低而沉稳:「同盟正式宣告破裂,我们就此告别,英——」血粉色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下,几乎把东方人从他的视野和听觉里彻底屏蔽,他听不清最后那半句话。他想开口询问,嗓子却嘶哑得无法发出声音。
「……先生?亚瑟先生?」英国人猛地抬起头,日本人的手掌正在他眼前几厘米的地方来回挥动,「您觉得不舒服吗?偏头痛又发作了吗?」
「不……」亚瑟清了清嗓子,脑袋和喉咙的那阵疼痛已经消失了。眼前仍是咖啡屋附近的熟悉街道,本田身上穿的是黑色西服,哪里有什么樱花和军服。
简直太诡异了。他并不记得自己曾去过什么有樱花盛开的地方。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抱歉,我分心了。」
日本人摇摇头,他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弯腰朝亚瑟鞠躬,又重新站直:「那么告辞了。」
亚瑟目送日本人转身离开,那黑色的身影在路灯的光线里化成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尽管已经相识半年,但亚瑟觉得自己依旧不了解那位东方人。无论如何,本田总归是位亲切的公寓管理人,为他提供舒适的住处,也让他顺利融入小镇的生活,为此他是很感激的。
这个晚上咖啡屋的客人并不多,法国人因此特地把落地窗和吧台的灯光都调暗了些。
亚瑟默默地喝下第二杯红酒,然后把高脚酒杯递到法国人面前示意续杯。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原本的计划是吃些简餐,喝上半杯红酒,等身体暖和一些,带上打包的食物回公寓等阿尔弗雷德从学校回来,然后他们可以一如过去那样,说些各自的事,然后接吻,相拥而眠。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心中沉重,只能从那浓度不高的酒精里寻找慰藉。
「小少爷明天不用工作吗?难得看到你续杯。」法国人把斟满的酒杯递给英国警察,不忘揶揄。
「明天轮休。」亚瑟闷闷地回答。他的脸颊有些烧起来了,酒精带来的微醺总算让他混乱的思绪缓解了些。
咽下手上的那杯红酒后,一波晕眩感随即袭上他的脑门。
他开始回想傍晚那阵剧烈的头痛,和去年在公寓车库时的经历几乎一样——这说不定是什么疾病的征兆。他还很年轻,正处在大好年华的23岁青年,并不希望自己患上什么重症。
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伴随着头痛到来的那些幻觉总有着难以解释的熟悉感。在仓库里看到的那场冰冷大雨和金发的少年,梦里那一望无际的草原,那响亮的金属钟声,还有那场似曾相识的热闹烟火演出……他觉得这些熟悉的画面都和他深爱的美国青年有关,却又无从解释。
还有偶尔会让他感到胆怯的俄罗斯人,樱花树下的东方人,对他温柔备至的加拿大青年和葡萄牙店主……甚至面前这个嘻皮笑脸的法国人,似乎从刚认识开始,就给他带来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脑中乱成一团,思绪和醉意相互交缠,亚瑟的情绪焦躁起来。他把手中的玻璃杯重重地砸向桌面,那透明杯底立即裂开一角:「喂胡子,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弗朗西斯不满地「啧」了一声,想把酒杯从亚瑟手中抽走,但没有成功。
英国人的视线紧紧钉在他的脸上,他只好叹气:「你以前不也问过吗?中学时期啊。那时候大家都是毛躁少年,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啦。」声音里透着不希望和醉鬼对话的无奈。
「中学……时期……」亚瑟从法国人的回复里抽出关键字,小声重复起来。
「你啊,明明那么瘦弱却很嚣张,跟很多人打架,还曾经让哥哥我美丽的脸庞挂彩呢。这个仇我可不会忘记。」
「你这种自恋真是不管多少年都那么恶心……」亚瑟条件反射地还嘴,话说出口他反倒愣了。
「这样跟你吵架,就好像已经跟你认识十几年、几十年,不……和你吵过几百年架似的……全他妈是不好的事情……」
亚瑟感觉自己确实醉了,口吐脏话明明不是他的风格。他这么想着,声音含混起来,「我总觉得有点混乱啊……臭胡子。」
不是什么中学时期……
应该是更早的、更久远的……
弗朗西斯声大声叹气:「小少爷,你这是彻底醉了吧。」亚瑟无力地伏在吧台上,依稀能感觉到手中的酒杯被挪走。然后是法国人拨通电话的声响,他似乎在给阿尔弗雷德打电话。
「我可能是在说梦话……」
在陷入昏睡以前,英国人仿佛听见法国人无奈的低语:「做梦的话,该是时候醒来了。」
第十八章 18.
那声音仿佛落入了一望无际的海洋。他穿过成片的细沙,赤裸的双脚淌进海水后,是沁入皮肤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