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片空旷平整的半圆形场地上,圆心的地方立起了一个高出平地一些的土台,和土台背后还立着一块不小的木板,木板被漆成黑色,土台上讲课的人,正捻着一截看不清模样的笔在木板上书写,留下清晰的白色字迹。
讲台前的人群围坐成扇形,他们中有些人坐着简陋的小板凳,但更多人的屁股底下都是石头或树叶之类就地取材的坐具,杜钦若他们环顾一周,干脆在最后头站着。
只有王毛仲老大不讲究,看见地上特意垫过的黄土,觉得自己今天出来见老梁穿的也不是什么金贵衣服,就一拍屁股席地而坐了。
杜钦若没注意王毛仲的动作,他已经被台上讲课的内容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原来,同窗们说的是真的,这里真的有人在教西数,而且来听讲的人也这么多!
杜钦若开心极了。
等到半堂课听完,杜钦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有些没想到,自己以为曲高和寡的学问,在生活中还有这么多人明白它的价值,愿意来认真学习!
这时候,台上讲课的那个胖大的太监已经下去休息了。杜钦若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内容,发现还是如何用西数加减乘除的知识,只不过考虑到学生的接受能力,讲课的过程中加入了大量生活中的例子和图形示意,那名太监讲课时还时而抖两个包袱,让人能很容易听进去。
这种讲课方式既体贴又有趣,怪不得能让这么多人专心听讲。
杜钦若心里激动,顾不上失礼,一拍身前一位小哥的肩膀,迫不及待地问:“这位小哥觉得怎么样,听得懂吗?”
那名小哥一扭头,后脑勺上的文身顿时和活了一样移动起来,杜钦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前的这位小哥不仅剃了个光溜溜的脑门,他的脑后和胳膊上,还用不知什么墨文了一条巨大的蟒蛇!
时近盛夏,要干活的平民穿着一般都挺不讲究,这位小哥的上半身虽然没有完全袒露,但杜钦若就是能看见对方的文身透过夏布露出的一鳞半爪。
杜钦若忍不住向后小跳半步。
“挺好,俺都听明白了!今后让他们算马料的时候总算能省劲了!俺回头就让小的们都来听听!”王大哥的声音从杜钦若身边传来。
一想到自己今天新认识的朋友,杜钦若这才稳住了脚跟,只不过他免不了在心里嘀咕:小的们?马料?王大哥该不会是哪处山寨的山大王吧?呸呸呸!这可是长安!王大哥一定只是马场的主人而已,对,马场的主人……
这时候,那名文身恶少也对杜钦若点了点头道:“几位是新来的吧?”少年一顿,打量的神情一闪而逝,“不过,如果想补上数算前头的内容,不妨明日早些再来,明日这时候的数算课,会将这几日的内容从头讲起。”
义学的环境真好,杜钦若想,连京都恶少都被感化得如此彬彬有礼、一心向学!
那名恶少说完,便自顾自地从怀中摸出一根小木棒来,又在脚边寻一片平整的土地,他身边许多人也做出类似的动作。
“哦,对了,下一堂是识字课,你们不需要吧?那就不要站在这里挡路,碍着大伙练字的地方了。”
杜钦若眨了眨眼,越发觉得义学不可思议。
这真的只是教人谋生手艺的地方?
万安观里,李馥正在听尹善回来报告义学的情况。
“……刘朝臣他们在外头讲,婢子们在后院为孩童启蒙。外头听的人多,后院里大都是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母亲在刘姐姐她们那里学裁剪,孩子就放在婢子们这里,和养病坊的孤儿们一道开蒙。”
李馥听得频频点头,觉得义学办起来之后,效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尤其是范围不仅仅局限在养病坊中原本的人员,而是惠及周围的平民。
“不知道是谁,不过阿耶的
大臣给力,”李馥由衷感叹,她知道义学有如今的开局,背后离不开繁琐又细致的准备工作,“皇后殿下的思虑也很周全。”撺掇皇后搞慈善竟然意外地合适。
义学的状况一切良好,王皇后如今还在关心为宫里人培训急救知识的大事,皇帝也在听说后派来了尚药局的人手帮忙培训,还专门跑了仪凤殿一趟。两位大佬如此重视此事,终于冲淡了宫中在九皇子夭折后有些紧绷的气氛。
气氛有所缓和之后,李馥方才对宫中先前的紧绷若有所觉,她怀疑,自己无意中为后宫的和谐做出了突出贡献。
后宫风平浪静,李馥觉得是时候再去探望她爹一次了。
第53章 商业拉动计划
这次李馥很快见到了皇帝。
李馥是来找她爹申请西京小报的订阅权限的, 民间出版的西京小报和马球消息不同, 在她爹眼中恐怕并不是适合少儿的读物。一想到这一点, 李馥对此次尝试的结果就不太乐观。
李隆基这时正坐在清思殿的后廊上出神,嗣一的夭折, 给他带来的打击还没有这么快过去。
李馥同样想到这一点,她静悄悄地上前,又安静地为她爹打了会扇子。
李馥难得如此安静,反倒是李隆基不太习惯,他允许女儿过来, 也是想看见她活泼灵动的样子, 好让自己心中的遗憾消散一些。
“手酸吧?别打了。”
李馥将扇子交还给那位圆脸的内侍,自己走到她爹身前, 她回想着各种电风扇的结构, 不知道能不能让将作监做一个靠拉绳转动的风扇。
结构上应该不难。
清思殿的后廊中架起了纱橱, 在李馥看来, 这就是在后廊面对庭院的一面加装了一道碧纱回廊。后廊靠近殿内的一侧则放着冰鉴, 打扇的内侍就立在冰鉴背后。冰鉴中的冰块被雕刻成各种形状, 李馥刚才打扇的时候,身前的冰块就是一朵半开半闭的莲花。
李馥走到她爹跟前, 皇帝示意身边的高力士为她上了一份冰碗, 李馥跪坐在牙席上,手里有一勺没一勺地吃。
“是樱桃啊,有奶香,和宫里的方子不一样呢, 我猜是玉真姑姑送来的。”李馥咂了咂嘴,铁口直断道。
“……你对御厨的手艺是摸透了啊?这都吃的出来?”李隆基无奈地承认,“确实是你九姑姑送来的。”
李馥点点头,“宫里的口味很好认的,最没创意的那种就是了。”她同情地看了她爹一眼,“所以阿耶你吃的总是不如姑姑家好,要靠她们接济你啊。”
听李馥将献膳这种体现皇室大家庭友好和睦的行为说得有如百姓家亲戚之间互相接济,李隆基简直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但顺着她的话一想,李隆基又觉出几分平头老百姓,扶持着共渡难关的朴实温馨来。
不过他还是板起脸来教训李馥,让她不能把他们老李家说得这么不讲究。
李馥不甘示弱,当即还起嘴来。
父女俩斗完嘴,李隆基果然觉得心中郁结放下了许多。
“说吧,来找阿耶又有什么事?”李隆基接过李馥吃完的碗,顺手放在他身边的凭几上,又让一旁早有准备的宫女上前为李馥净手。
李馥洗手抹嘴,正坐的姿势保持了没多久就垮了,她侧头看着她爹的侧脸,觉得她爹的小胡子都没有从前神气,心中也不禁叹了口气。
“是这样,七娘想看西京小报,但宫里没有。”
李隆基一口沁凉的饮子险些没有喷出来。
李馥就知道她爹是这个反应,见状也不意外,只是三言两语说出了她准备好的理由。
这个理由当然不能是她和小伙伴想做生意,于是需要时刻了解对手和市场行情了……
“……上次的马球比赛之后就没有联赛的消息了,据说崇义队还有人支持着比赛,但除非七娘能出宫去看,否则也就只能从西京小报上得知他们的消息了。”李馥总结道。
就像杜钦若早就吐槽过的一样,《马球消息》里没有马球,但《西京小报》主打的就是马球。不过这还是这两份报纸早期的情况,现在一年过去,李馥只是听说西京小报上还有曾经那几支队伍打野球赛的消息,倒是不知道这部分内容在小报里占比多少。
不过用来当借口倒也足够了。
李隆基一时愣住,
不由想起了他目睹过的那场决赛。
那时候先帝还在,五弟的球队被绝地反击,在自己面前原地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