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武惠妃,不,她没想到她爹,做得出这种决定。
只不过,李馥的视线又移回了武惠妃身上,和挑拨子弑父一样,通过种种手段,让父亲杀掉儿子,同样是令正常人都接受不了的人伦惨剧。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不孝、够欺君犯上了,但是她爹身边一些“贴心人”总能让她知道,她想的那些事算什么呢?论起让帝王逐渐非人,其他人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高手。
想到这里,李馥也没有和武惠妃多废话的心思,她只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来救人的,娘娘想必已经听说了。其他事我不管,我也没资格管,但是二哥不能被你害死,这是我的底线。”
“如果二哥被你害死了,那你就等死吧。”
武惠妃漂亮的面孔扭曲了,她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么直白的威胁。
“别不服气啊,我是讲道理的人,也不会拿无辜人的性命来威胁娘娘,就比如已经被娘娘自己坑了的寿王吧,我明知道他是娘娘全部的指望,但我会说如果娘娘不把二哥的命救下来,就让十八弟出点事吗?当然不会了。”
“你救他,我就帮你。”武惠妃终于克服了对于李馥的恐惧。
李馥怜悯地摇摇头,“娘娘不要搞错了,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也只是在给娘娘自己一个减轻罪孽的机会。”
“娘娘以为我说让娘娘等死,是指到时候我会自己出手吗?不,当然不是。娘娘若是犯下使父杀子的大罪,或是我出手挽回此事,那娘娘原本就会暴亡,这不过是因果循环的道理。所以娘娘听明白了吗?是娘娘必须自己想办法,挽回自己造的孽。”
既然已经吓
过头了,那就不妨再彻底点。至于寿王,如果以宫里的资源,都不能彻底治好他,那她其实也没有别的手段,但是李馥依然说:“至于十八弟,无辜的人里也有他的一份,不管娘娘如何,我都不会放着十八弟不管的。”
武惠妃顿时露出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但是李馥知道,她所谓的不能放着李瑁不管,其实也就是尽快让皇帝知道寿王身体的真实情况,以便让李瑁得到更及时的治疗和调养而已。她就怕李瑁这个倒霉孩子,被他娘再这么谎报军情下去,原本就已经大伤元气的身体,还要更惨。
没办法活死人肉白骨,也就只能让皇子享有这年头最好的医疗资源了。
这件事她原本就已经办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皇帝就会带着更有针对性的御医团上绛华殿。不管是看望寿王也好,还是尽快让武惠妃发挥她的特长也好,李馥都要让皇帝被别的事绊住,不要正式下达赐死太子的旨意。
眼看时间差不多,李馥便说:“娘娘做好准备,明日圣人就会来探望娘娘,娘娘要是不想死,现在就可以想想,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圣人留太子一命。”
李馥说完这些,面无表情地等了等,就看见武惠妃的表情越来越瞌睡,终于再次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第二天,皇帝一大早就接到高力士的消息,说是绛华殿那边来了消息,寿王的身体状况急速恶化,需要圣人速速派御医去看看。
接到这个消息,李隆基当即心急如焚,再加上昨日又知道武惠妃身体不适,这下两者相加,他便暂时放下对于太子一事的纠结,决定先去看看武惠妃和寿王再说。
等到皇帝来到绛华殿,御医们先去寿王那边问诊,而李隆基却先来了武惠妃卧床不起的后殿。
看上去,武惠妃当真是病的不轻,李隆基最近原本就疑神疑鬼,太子的事就像是在他心头扎的一根毒刺,他既有些不敢触碰,又知道必须尽快拔了,才是根治之法。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他看见脸上的红晕极为不正常的武惠妃,原本已经大为震怒,要将绛华殿的人发作一番,但是他却被躺着的武惠妃一把抓住了手。
武惠妃的手也没什么力气,但是李隆基却立刻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对她嘘寒问暖起来。
武惠妃虚弱地谢过皇帝的关心,她知道皇帝的人已经去看望寿王,一会可能会更加难以说服,自己的机会不多,必须抢先将皇帝拖住。
“三郎莫要担心,妾不过是忧心所致……妾昨夜做了一个梦……”
在武惠妃柔软的声音中,皇帝渐渐平静下来,他听武惠妃讲述着她昨夜的经历。而武惠妃的说法,也和她理解中的事实相差无几,她只是说她梦见了已经升仙的万安公主,又说她给自己托梦,就是因为不忍心看见子弑父、父杀子的悲剧,所以请娘娘替她带个话。
武惠妃的说辞几乎都是真的,除了李馥不客气的口气,和对她的威胁一个字没提以外——当然,也没提太子可能是无辜的,正相反,在武惠妃的转述中,太子的罪孽,仿佛是洞察三界的天人也认定了的。
武惠妃这番话说完,皇帝听完之后,脸上便连连变色,最后果然停留在一个沉思中透露着怀念的表情上。
“……原来是这样么,”皇帝轻叹一声,“朕也曾向上天祝祷,希望能见万安一面,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朕还以为……不过今日看来,万安她也不是对历劫之时的诸事再不挂怀,至少,她还当那个逆子是她兄长,也当朕是她的父亲。”
皇帝暂时没有承诺什么,但是武惠妃却知道,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当时没有处死太子,本就说明皇帝心中还有犹疑,自己原本还打算再动用一些筹码,让皇帝下定决心,但是如今,自己却只好亲手推翻这一切。
想到这里,武惠妃心中又泛起强烈的不甘,这种不甘,几乎冲破了她对死亡的恐惧,几乎冲破了她对那个声音的恐惧,她忽然浑身一颤,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仿佛又回到了昨日的梦境之中。
皇帝当然没有忽视武惠妃的变化,他正要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却又看见武惠妃面色铁青,双眼并不看他,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她的嘴唇开合,正在极为艰难地说着什么,方才武惠妃开始交代做梦经过的时候,就已经将殿内的人打发了出去,此时眼看武惠妃情况异常,皇帝顾不上喊人,而是先将耳朵凑到武惠妃唇边,要听清她到底想说什么。
于是,他便听到,几个冰冷得仿佛刚从刀锋中挤出来一般的字,正从他的爱妃口中一字一顿地蹦出:“害得、吾儿、如此,李瑛……必须、死!”
李隆基大惊失色,他猛地站起身来,又听见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来人呐,”他喊,“让刘医正过来!寿王的情况到底如何!还有,速速去景龙观请丁道长、卢真人!”
宫里又乱了。
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新近被派往无上洞玄三景登真法师道场,也就是原本的万安观打扫的霍星子觉得,这两天,她好像总能在这座基本保持了那位公主登仙而去之前原貌的道观里,听到不知道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但诡异的是,在她听见声音的地方,压根就没有第二个人。
她和交好的宫女说了这件事,她们要么半信半疑,要么都说,这观里是不可能生出鬼祟的,除非是那位公主,又回自己的道场看了看。
于是霍星子便放心下来,对于那个声音也不再畏惧,她也想过要不要将此事上报,但是一来,这只是她一个人听见的事,并没有真凭实据;而二来,最近宫里的事情太多,所有人都有些人心惶惶,她这一点不起眼的小事,还是不要贸然打扰那些贵人们了。
现在的万安观里是没有住人的,后殿后院的一应摆设,都按照圣人的吩咐维持原样,只有前殿供奉三清的地方加以整修,在将三清祖师的金身重塑得更加华丽之后,又在几位祖师金身的座下,加上了一位坤道打扮的真人塑像。
像是霍星子他们,就是每天白日,来这里维持前殿的香火,以及整座道观的整洁的。
也就是说,入夜之后,除了前殿留守的几位内侍之外,这里并不留人。霍星子自从听到那些声音之后,心中既是惴惴不安,又是蠢蠢欲动。她今日辗转反侧,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就一骨碌从自己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又拎了一盒子自己平日攒下的糕饼零食,趁着天色尚早,大大方方来到了万安观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