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铸说:“等到结痂就不会这样疼了。”
“嗯。”左思问,“金钰先生怎么样了?就是那个报警的老先生,他被混混打了的。”
“他没事,你不必担心。”
金钰先生由于施救及时,目前已经脱离危险,只是他身体太弱需要住院一段时间。左思病好后立时前去探望,如若不是金钰,左延不会那样快地找到左思。
“您当晚找我有事吗?”左思问。
“我……忘记了。”金钰皱起眉头,“貌似是想询问什么东西。现下不记得了,约莫不打紧。”
左思低下头为他削苹果。医院里的味道变得不那么难闻了,左思发现她的嗅觉不及往日灵敏,这也许是感冒刚好的缘故。
她依旧住在晏铸家里,晏铸表现得比以前更加体贴,眼底的压抑色彩几乎不见。左思的身体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常年压积在心口的闷气消失了,肢体变得轻盈健康,她的心情总是愉悦的。
六月下旬她一直待在学校准备考试。好友在触手可及之处,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亮的,她们热切地期待着暑假的来临。
期末考试后,左思向晏铸提及邹木易要她参加的活动。
“要去英山?”
“嗯。已经答应邹木易了。”
“要去多久?”
“一星期。”
晏铸搂住她的腰:“太久了。”
“你会想我吗?”
“已经开始想了。”
左思笑着亲吻他的耳廓。
“左思,以后都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看来上次的事情把你吓坏了。”
晏铸抓住她的手:“我是说……如果到了年龄,我想……和你组成家庭。”
“你、你说什么?”左思按住他的胸口,“你怎么现在提这些。”
“你对我们没有信心?”
“我……没想过这些,我才十五岁,你也离成年还远……”
晏铸的眼睛和从前不大一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35章 凝固的雾
“你绝对绝对不可以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东西!”邹木易的行为越发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了,“一定要和别人打交道,如果传出什么‘傲慢’之类的/负/面/评价我绝对饶不了你!”
左思感觉自己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心不在焉地从后备箱里拖出行李,敷衍他道:“晓得了。”
额头被他点住:“你真的知道了?”
“知——道——啦——”左思皱起眉头,“你好烦呐!”
“哦对了,还有——”
“还有就不去了!”
邹木易努力将剩余的叮嘱咽下去:“咳,一路顺风。”
“多谢。”
左思提起行李麻利地攀上双层客车。车上冷气开得很足,她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撩开挡光帘,发现邹木易站在原地,目光焦虑地在车窗上来回扫荡,然后定格在她这里。
左思朝他挥挥手,比做口型叫他赶紧回去,邹木易不安地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转身离去。左思松口气,这家伙天生是个操心命。
车内人员非常安静,左思拿不准哪些旅客和她是同个目的地,故作爽朗地四处打招呼显然有些为难她,再者这些人都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这令左思感到愉快。
她缩身蜷卧进柔软厚实的靠垫里,车子发动,载着一车子人摇摇晃晃驶进主路,不久便要进入乡村。太阳光线尖锐地刺穿挡光帘,将一种融化的芒果蛋糕似的颜色泼洒进来。
左思眨着疲倦的眼睛,脑袋靠在挡光帘上,温吞的热度传递过来,指尖将帘子挑开一条细缝,一头牛不耐烦地用尾巴驱赶蚊蝇,同时斜着摆动脑袋,牵牛的拽紧缰绳似乎在骂它。
在这一刻,她的鼻尖嗅到浓烈的草料味,其中夹裹着太阳的暖气以及牛粪的臭气。她缩回手,分外难受地按紧胸口。车上忽的热闹起来,原来右侧规划处一大片整齐的农田,农民、动物、稻草人热络地朝这边挥手,极少接触乡村的人们被新鲜感刺激着,纷纷扯开帘子朝外面观望。
这种情景仿佛漫画里的笛鸣,热烈浮躁,其中沾染着不切实际的喧哗。
她觉得吵闹,窗外的阳光又太过耀眼,于是她歪倒在靠垫上,悄悄皱起眉头。车子驶进甬道,浮华的喧嚣冷寂下来,重归平静。
想起很久以前做的一个怪梦。
梦里也是经过这样一个荒僻的田野,她和苏颖行走在田埂上,日头毒辣,头上的草帽散发出稻草的气味。
她们看见路的右前方建有牛棚。红色的牛,长角还是没长角记得不那么真切,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它那双饱含人类色彩的眼睛,里面充溢着狡猾与诡异,似乎是笑着的。
三个农妇站在它屁股后面,埋头不知在忙些什么。
左思身旁有一口大缸,缸里装满黄褐色粘稠液体,液体里像是裹着什么东西。
两个农妇忽然蹲下,拿手接住一个浑圆肮脏的肉球,第三个农妇抱着肉球小心翼翼将它沉进缸里。
“这是什么?”左思在梦里问。
“牛卵。”
左思盯着没有完全沉下去的肉卵。“它会孵化出小牛?”
“当然。”农妇绕到牛后面,蹲下身子继续等待。
左思和苏颖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牛不是哺乳动物么?”
苏颖若有所思:“好像是。”
“牛会产卵么?”
“大概是会的。”
梦醒以后左思笑出声来,牛是胎生,不会产卵,怎么会做出这种乱七八糟的梦。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晰地刻在她脑子里,久久不肯褪色,反而更具内涵,变得复杂多样。
她后来将那头牛用油画的形式画下来,然而因为不知道有没有角始终没有画完——无论有没有角,这头牛都很古怪。没有完成的作品不能示人,她把画卷起来,收进阁楼。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刚才路旁那头颇具孩子气的黄牛与梦中那个丝毫不沾边,咦,它是长着角的么?明明就竖立在头上,怎么总是会被忽略?
它长角了么?左思试着回忆,拿牛角进行拼接,很快发现无论有没有角,那头黄牛的模样都很古怪。
还有那位农人,他是男性还是女性?
她困惑地看向窗外,车子已经进山,泼天的碧色席卷连绵的山体,隔着窗户似乎都能感到那份独属山体的粘腻的舒适。
林中有松鼠或别的野生动物一闪而过,留下无尽的悬念。
旅馆安置在半山腰。
从空调车下来,潮热的山气浩浩荡荡扑面而来,左思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一队人伫立在石桥边,领头的年青人举着一面小巧的蓝旗,潘静提着箱子站在队伍中间。
“应该是了。”左思深吸口气,小跑过去。
“你是左思?”青年背对着光,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睛,笑容温和,声音莫名具备一种独特的熟悉感。
左思的脑海里激起冷水过石的回音。
十七个创作者跟随青年踱过石桥,穿过一片修整规律的假山花圃,马路对面就是预定的旅馆。
空中划过几只巨大的白鸟,阴影坠落,眨眼间消失无痕。
这次参加聚会的创作者一共一百一十八人,漫画家、插画家、小说家、钢琴家、作曲家……凡是与麟居出版社有过合作的人才几乎都有到场,这情景在左思看来活脱脱就是上世纪贵妇举办的学术沙龙,搞不好需要上台去做互动游戏,左思感觉喉咙发紧,手心渗出冷汗。
青年将饭票和房卡递给她:“请务必收好,有任何麻烦都可以给我们打电话。”
“谢谢。”
包括出版社工作人员在内估计得有三百人。左思沉闷地穿过走廊,认真思索躲在房间的可能性。
“总不至于像学校那样点名,就算不巧点到……我不去他还会告状不成?即便告状,我看邹木易能拿我怎么样!”
她用房卡打开房门,一股热风掀开窗帘扑面吹来,左思连忙关紧房门,拉上窗户,将空调打开。
该拉个熟人过来的。她躺在床上,翻身看见银灰色电话机:不知道晏铸现在在干什么。
晏铸。
明明才抱过他,却缺乏具体实感,轻飘飘的,仿佛书本里的假想人物——立体于精神之中。最近总是在思考一些奇怪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