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九千胜抬眼看了看已经变得十分黯淡的天色,低笑道:“你回来晚了。”
“嗯。”低沉的音调,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银发少年走到他面前,将那壶酒递了过去。
九千胜一手将酒壶接过,一手展开折扇,悠悠然道:“这是补偿吗?”
最光阴看向他,纵然被折扇半掩了面容,却依旧无法挡住那眉目风流。
九千胜眸子微眯:“你动过真气,发生何事?”
最光阴缓缓垂目,看向院中所植的牡丹,片刻,道:“一个时间不对的人。”
“哦?”九千胜眼眸微转:“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恐怕是同你从前提过的时间秘境有关吧?”
最光阴一手覆上胸口,眉头皱起:“那个人让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身上好像有……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最光阴鲜少有这样迟疑不定的样子,九千胜也不由得起了好奇:“不可能存在的?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时之心,”最光阴感觉着掌下血肉之中心脏的跳动,沉声道:“因为时之心在我这里,他不可能会有。”
九千胜折扇轻摇,看他一脸冷肃的样子,低笑道:“你是说他有你的心?”
最光阴呆了片刻,这才觉出这话里似乎哪里不对,哼了一声偏过头,手中的白色毛团不自在的甩了一圈:“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扭的模样无疑惹得那人一声轻笑,最光阴道:“你还要在院子里站多久?”
九千胜点点头,口中却不饶人的调侃道:“是啊,为谁风露立中宵……”
“……”
“哈,别在意,我们这就进屋喝酒吧。”
可惜此时天色全然暗了,看不清最光阴脸上的神色,九千胜抬手拉住他,一起往屋里去。
最光阴转过脸来望着他,半晌道:“那个人长得很像你,而且与你是同族。”
“哦?”九千胜只是略微一顿,忆起最光阴回来前曾来这院落窥探却未曾现身的人,不由得一笑,道:“我想我似乎已经遇见过他了。”
第二章 二、是梦非梦
若这里不是梦境,那究竟是哪里呢?
最光阴说他的时间不对,难道他真的是回到了久远前的过去吗?
人无法改变时间的轨迹,而若他记的不错,很快便要到琅华筵,到那时候暴雨心奴的阴狠算计致使最光阴被陷害中毒,九千胜被拔去双耳……再到后来最光阴生生将时之心挖出为九千胜转命,自身却陷入时间的洪流千年折磨……此间种种莫非都要让他亲眼再看一遍却无能为力吗?
绮罗生拨着篝火,心绪翻涌难安,明明月已西斜,却半分睡意也无。
上次在时间天峭他重新经历九千胜的一切,确实改变不了时间轨迹,那如今他若以绮罗生的身份呢,能不能以不在时轨内的外力将这劫数化消……而若真的化劫,九千胜不会转命重生,那绮罗生是否便不会存在了。
若是如此……
哈,即使如此,那有如何呢?
绮罗生打定主意,倚着江畔的巨树小憩一阵,待晨曦破晓,便清洗一番,往市集去了。
若是要去见九千胜,自然不能穿这身与之几乎一模一样的衣裳,否则恐怕尴尬的不是一个人。想起昨天最光阴那不善的表情,绮罗生不由得摇头叹气。
到布庄做了身同江山快手相似的衣裳,回到无人的画舫换上,顺手结了几道发辫,却未以红巾盘起,只是以发带简单松散的束在背后,绮罗生这才往九千胜的居所去了。
此时已是过午了,请人通报后,绮罗生便在院中略等了等,不多时,便见一道雪白身影拾阶而下,折扇轻挥,眉目流转间微带笑意。
“又见面了,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绮罗生闻言便知这人已然知晓昨天的人是自己了,于是也不掩饰,微微一礼,应道:“在下白衣沽酒绮罗生。”
“是你。”
低沉的声音从九千胜身后传来,绮罗生抬眼一看,只见那银发少年不知何时立在阶上,手指勾着那团几乎不离身的白绒,微垂的眼帘让他看起来更添了些清冷气息。
每次与他相对,总觉恍若隔世。
绮罗生怔了一瞬,却很快掩饰住了情绪,笑道:“不错,正是在下。”雪璞扇展开,稍掩了面上神色,转向九千胜:“此番前来,是想与九千胜大人单独一谈,未知可否?”
最光阴手指略略收紧,扣住白绒上的银环,琥珀色的眼瞳泛着点淡金,一瞬不瞬的看向他——这人身上,有一种让他莫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昨天在酒肆之中,他脱口唤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这人就是九千胜。而今日,这人改换了装扮,白衣束发,袖口红绸上却纹绣了大朵的牡丹,似是刻意削弱了那份与九千胜的相似感。
“你……”
“好了,”九千胜微微侧身,回头望了他一眼,“你难道还担心我不成,既然是与我同族之人,许是族中有事寻我罢。”
最光阴松了手中银环,偏了偏头,一言不发的回转了身,往里屋去了。
绮罗生看着他的背影,雪璞扇半掩住脸上笑意——颜面神经失调的最光阴,倒也是另一种可爱啊。
“绮罗生。”
“呃,”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绮罗生微微摇头:“抱歉,大人的朋友十分有趣,在下失态了。”
九千胜轻笑一声,道:“的确,十分有趣。”
绮罗生看着对面的人,两人独处时心下那份与自己前世相对的奇异之感更为明显,但若是最光阴在的话,又总是会分心。
稍稍收拾了情绪,他此时虽借了九千胜同族这个名头,但九千胜想必也心知族中与他熟识或亲缘相近的并无绮罗生这一人。
“在下虽与大人同族,却自幼流落在外,也算自有奇遇。此番前来,是想化解一道尘劫。”
“哦?”九千胜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蓦地想到最光阴曾说过的话。
——“吾这回出时间城,城中的人都警告我,说这是在沾染尘劫,但与你相识是劫吗?如果劫是这般快乐,那吾不怕受劫。”
莫非自己真是他的劫数么?
九千胜眼眸微垂,道:“这道尘劫,要如何化消?”
绮罗生道:“大人是否还记得烈剑宗少主烈霏?”
九千胜略一思索,“记得。”
“他如今已化名暴雨心奴,几日后琅华宴上,你若是认出他,也请装作不识,不可开口。”
“只是如此便可吗?”
“变数我也预料不得,”绮罗生摇了摇头,“若是以后还有什么,绮罗生会再来拜会。”
九千胜道:“多谢,不过,既然是吾之劫数,你为何要插手?”
紫眸微抬,与那双相似的眼对视着,潋滟光华,仿若探试,又仿佛毫不经意。
绮罗生静静的回视,片刻,心念微转,垂目一笑,道:“受人所托,此劫不但关乎九千胜大人,也关乎最光阴,而在下,与那时间秘境有所牵系。”
“……原来如此。”九千胜竹骨折扇一展,半掩了面容,看不出心思。
绮罗生颔首,依旧答得镇定:“正是,绮罗生尚有他事,就此告辞了。”
“请。”
离开九千胜居处后,绮罗生缓步往江边而去,行至半途,却见一柄长刀插在路中央,灰黑的刀身,雪亮的刀锋,靠近刀柄处镶了细碎的彩石,而刀柄末端更是用细细银链悬着……一个雪白的毛绒团。
绮罗生忍不住展开雪璞扇掩住唇角的笑意,抬眼看去,只见银发少年屈膝坐在林中的老树上,颇有些恣意的姿态,只可惜清秀精致的面容上依旧毫无表情。
显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最光阴睁开眼:“相杀吧。”
这情景似曾相识,只是少年脸上少了那个狗头面具,纵然声音听着低沉,也完全不像初见北狗时给他的那份冷肃不羁感。
绮罗生扇子轻挥,笑道:“你我还不够相爱,何必相杀呢?”
最光阴脸上的表情蓦地又冷冽了一分,纵身下树拔起了地上的长刀,“相杀何必啰嗦。”
虽然绮罗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并无杀气,更多只是试探而已,但时间刀法却不是好开玩笑的。刀气逼至身前,绮罗生收起雪璞扇一挡,身形翻转间已从扇中化出了江山艳刀,另一只手一扬,腰间的黑月之泪也随之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