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苒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生怕她突然掉下来,但是她安然无恙地落地。
之后那女生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跑到了林修练习的地方。桑苒偷偷摸摸地跟过去,看见她走到他身边,冲林修伸出一只手。
“以后我就是你的队友了,请多指教。”
林修受惊地哦了一声。
“还有啊,那个陶笛我不太会用,以后也请多指教!”
桑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终于摸透了“风风火火”的心思。她为了林修,去接触陶笛,苦练了体操,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而她竟然从来未过去试着走进林修的世界,总是遥远地站在彼岸凝视。
这一刹那,桑苒承认,她被“风风火火”打败了。而下一秒,她被激起熊熊斗志。
既然“风风火火”能够办到的,那么她也可以。
这回等体操女队的人都走后,桑苒摸黑爬到双杆上,比划了半天用吃奶的力气将自己撑起来。她顿时洋洋得意,试着将腿平伸再往上伸,又成功了。
原来体操也不是那么难啊……
她笑意僵在唇边,手一脱,天旋地转,一阵刺骨的疼痛泛着麻意冲上脑门。
【敌不过这一眼】
她这一摔摔得够狠。
膝盖从高空坠地,离粉碎性骨折就差一点,被强制住院三个月。她住得根本不安稳,一想到“风风火火”在近水楼台就闹心。
三个月中,她曾试图跟老妈苦苦哀求想回学校,但就连会耽误学习这样的借口竟也起不了作用。她最后打定主意想偷溜出医院,拄着拐杖艰难地将走出病房门口,却连楼都来不及下就被护士发现。
她毫无办法,只能受着石膏的禁锢,躺在病房的囚牢上,靠幻想着出院后她会如何与林修相见才堪堪忍耐下来。
挨到出院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桑苒的膝盖骨那里隐隐泛疼,但还是拿伞冲出雨幕来到了体操馆。隔了三个月不见,她认真的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端详林修的样子。
他身材看上去结实了很多,而且已经不用单独出列,和大伙在一块儿训练。
桑苒由衷高兴,傻笑地在那里坐上半天,觉得膝盖疼就疼吧,敌不过这一眼。
训练结束后,她尽量让自己走得正常些,走到林修面前。
他顿了一秒,恍然说:“是你。”
“你记得我!”桑苒喜上眉梢,差点没高兴得手舞足蹈。
林修看了一眼窗外的雨,皱着眉头嘀咕说:“外面下雨了么……”
桑苒连忙察言观色:“你没带伞?我有!用我的吧!”
“那你怎么办?”
“我先把你送回去,你千万别和我客气。”
林修的脸上显现出犹豫之色:“我要先到别人家去一趟,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她乐意之至,就差屁股后面安一根摇晃的尾巴了。林修松了口气,走到墙角把一个保温瓶拎起来和她并肩出了校门,边说:“我之前还担心煲的汤被雨淋到。”
“……你自己煲的么?给谁的?”
林修赫然地点头,在雨幕中他低垂着眼睛,有湿漉漉的水汽沾在他的睫毛上,显得无比温柔。“她也是体操队的。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义卖会上她想要从你手上拿陶笛,你应该有印象的。”
桑苒心头一震,无意识地呢喃:“风风火火……”
“什么?”
“哦……没什么,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沈芷蓝,她的名字。”他晃了晃保温瓶,“她那个家伙啊,比我还夸张,一点体操的底子都没有,居然说是为了我来参加体操的。起先练基础还可以,到难的动作就骨头受伤了。我听我爸说煲骨汤对恢复很好。”
那眼底闪烁的温柔担忧,诉说的都是他对沈芷蓝的宠爱。她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晚了一步。
桑苒咬住嘴唇,低头看了一眼在雨中泛疼的膝盖骨。他不知道她此刻走得多艰难,只想掩饰住自己走路的笨拙。他不知道另一个人也曾为他从九霄云外重重摔下,疼得跌入尘埃,腐朽地下,见不得光。
最后她陪林修走到沈芷蓝的家门口,他按了四下门铃,开门的人是一瘸一拐的沈芷蓝。
“听到四下门铃就知道是你啦。”她笑嘻嘻地拎过他的汤,“哇,好香。”
林修笑着摸摸沈芷蓝的脑袋:“你下次练习的时候要小心。”
“啰嗦,教练说我很有天分,没事情的!”沈芷蓝探出脑袋看向还晾在雨中的桑苒,“咦,这人怎么回事?”
林修解释道:“我没伞,她送我过来的。”
“你好意思让人家送你!我等下拿伞给你,你先进来陪我会儿吧。”沈芷蓝眯眼看向桑苒,“你也要进来坐会儿吗?”
桑苒捏紧伞柄,勉强地挤出一个笑:“不用了。既然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她没等林修开口再说什么,毅然地扭头远走,她知道,木已成舟。
一个只会沉默守候的笨蛋,还是拼不过半途杀出态度强硬的风风火火。
走着走着,桑苒手心一颤,雨伞在天地中打了个转,溅出了倾盆泪水。她的膝盖终于承受不了伪装的疼痛,在雨水中弯下,伞滚落一边,她被洗刷得浑身湿透。
漫天落雨里,听不清她嘶哑的哭喊,只有雨水声。
嘀嗒,嘀嗒。她连哭泣也沉默。
【他们的青春轰轰烈烈,她什么都没有】
桑苒尽量减少自己再去看林修训练的次数,但依然知道他训练得越来越出色,他体内流的是优秀的体操选手的血液,他适合这个。
然而让她吃惊的是,沈芷蓝的确也很适合。
他们两个人最后被校队选拔,成为男女队的代表,一齐去参加市里高中运动会。这种运动会照例会在市里的小电视台直播,那天晚上,桑苒克制不住,再度翘掉了晚自习,跑到了外面的夜市上,找了家有电视的店坐下,点了碗关东煮,边吃边看。
沈芷蓝是候补队员,没有上场的资格,而林修只有一个单杠的项目。
镜头扫到的地方有沈芷蓝,她坐在最角落,神情紧张而专注地看着林修。接着林修开始跳上单杠。
桑苒看不见更细节的表情,但却可以想象的到,他蹙起的眉毛,轻抿起的嘴角。以及用力到青筋毕现的臂膀。
最后林修不负众望,顺利地完成了一套单杠动作,虽然谈不上漂亮。他惊喜地跳下来,第一时间跑到了沈芷蓝旁边。
电视里同时传来嘈杂的掌声和叫好,他们拥抱在一起,分享只有他们才能懂的欢喜。
而他怎么会知道呢,在电视遥远的这一端,有一个姑娘同样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动作,担心他掉下来,害怕他受伤。他感受不到她的目光。
桑苒垂下眼睛,大口吃了一串鱼丸,朝店主含糊地大喊:“老板,再来一串鱼丸!”
老板吆喝着将鱼丸递过来:“喂小姑娘,别把头离雾气太近,会熏到眼睛的。你看你果然熏到了吧。”说着还体贴地附带了一叠餐巾纸。
她低着头僵硬地接过,往眼睛上胡乱地一抹。
老板嘀咕着走远:“只不过你熏得有点厉害啊。”
第二天她回到教室,一向神出鬼没的班主任在早读课出现在她背后,把她叫进办公室,沉着脸问:“你昨天晚自习又干嘛去了?”
桑苒闷声不吭。
“别跟我装哑巴!你都翘了多少节了!以前你还是高一不知轻重,我懒得说你。可这都要升高三了,你给我长点心眼!高考是很重要的懂不懂!”
桑苒沉默了很久,轻轻点头。
“行了,回去吧。昨天晚自习我临时组织了次考试,考卷在你桌上,去写好交给我。”
桑苒回到座位上,埋头提笔写。
她的脑海里依然充斥着电视里嘈杂的掌声,他们互相的拥抱,挥洒的汗水。而她只能遭受班主任劈头盖脸地诘问,写似乎永远写不完的卷子,读成堆高的书。
他们的青春轰轰烈烈,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永远像一个局外人,站在高墙之外偷看。最后被狠推了一把,重重摔下来,狼狈得鼻青脸肿。
【你仍未知道那天花架下的人的名字】
市高中运动会结束后,听说林修得到了高考加分,几乎是半保送地可以上B省的体育学院。
这个消息羡煞了一批人,桑苒听到时,只是用笔狠狠在草稿纸上涂抹,就像心里繁杂而庞大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