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非但没松开,还就着抓住的姿势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道:“夜盲。”
她猜测温寒懂了,因为他没有继续摆脱她的手。
浅水瑶心花怒放,在他手心像挠痒痒似的写:送。一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反正停电他也打不了酱油,她乐滋滋地想着,忽然觉得从前无比讨厌的夜盲是多么可爱的病,能正大光明地赖在某人身边,能让他牵着自己的手在黑暗里送她回去。
她还没能维持高兴一秒,温寒又重新地抽出了他的手,取而代之的是拿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衣角上,示意她扯着自己的衣角跟着他。
浅水瑶一阵窘迫,这回是真的恹了,就小心地扯着他的衣角不敢造次,结果小心过头还连着踩了温寒好几脚。
从夜市到姑妈家要路过一条长长的泥土路,四周是一望无尽的农田。此时路灯没有开着,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她抓着衣角的手无意识地一抖。
忽然间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浅水瑶猝不及防地撞上,又痛踩了他一脚。
她还以为他生气了,温寒却扯过她的手掌,在上面写“等”,把她扔在原地朝农田深处走了进去。浅水瑶惊讶地想开口问,但想到他听不见又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满脸惊慌失措地站着,生怕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一想到他连手都不愿意让她牵,她越发觉得自己是招人嫌了。
浅水瑶暴躁地跺了跺脚,等了很久,忽然看到一个绿色的荧光在黑魆魆的视线里越来越近。接着那张恬淡肃静的脸就被那束荧光照亮,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清晰,治愈了她的失明。
她张大嘴,直愣愣地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的手上,那散发着绿光的玻璃瓶。原本打算装酱油的玻璃瓶此时装了三只小小的萤火虫。
温寒把玻璃瓶塞到她手中,指了指农田,示意她是从那里捉来的。他借着荧光写字:“不怕黑了吧?”
浅水瑶傻傻地将玻璃瓶抱在怀里,还没反应过来。
温寒拍了一下她的头:“别发呆。走。”
说着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浅水瑶慌慌张张地回过神,将玻璃瓶牢牢抱在怀里,低着头捧着那一盏光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一时间两边无话,只有农田里的青蛙叫在月色低沉的夜里那么清晰,只有那道并不宽阔的背脊在她的眼前变得可靠。
在这个小镇也失明的夜晚,替她捕萤火的人,也轻易地捕捉了她毕生的眼神。从此没有其他人,能再入她眼中。
【陪着你,辛苦又何妨】
温寒一打开店门,吓了一大跳。
浅水瑶笑成一朵花似的戳在门口,将准备好的字条展开:“嗨,我晨跑呢,刚好路过。真巧啊哈哈……”
温寒的眼角抽了抽,礼貌地回笑,向她开了个再见的手势便要走开。浅水瑶惊讶地拉住他问:“你今天不开门?”
他摇摇头,跨坐上摩托车,低头写:“进货。”
浅水瑶咬住下唇,本来她想今天赖糖果铺的,结果偏偏就撞上了温寒摇离开。她不甘心地犹犹豫豫问:“我可以……和你去吗?”说着又觉得不妥,忙补充写道:“我很喜欢糖果,所以很想去批发的地方看看。”
温寒愣了愣,温柔地拍了下后座,示意她坐上来。
浅水瑶顿时在心里乐得大呼小叫,表面上却风平浪静地跳上了后座。从之前温寒夜市的拔刀相助开始,她就知道他不会拒绝。她也卑鄙地利用了这个软肋来一逞私欲。
车子开始发动,温寒递过来一个头盔,她故意摆弄了一会儿,假装不会戴。他诧异地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笑着替她扣上。其间他凉凉的指尖会轻触到她的脸庞,使得浅水瑶连呼吸都不敢轻举妄动。
隆隆的引擎声发动时,她颤抖地抬手想环住身前的人腰,抬到他腰边又转而掸了掸他衣服上扬起的风尘,自我鄙视地默默收回了手。
他们很快就到了糖果批发市场,温寒驾轻就熟地到了一家店前,跟店主开始用字条交流。浅水瑶帮不上忙,只能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死死盯着柜台里的糖果,通过余光偷觑着他的背影。
突然温寒走过来轻推了她一下,她眼睛酸涩地和他对视。
“完了?”
温寒点点头,搬起几箱子糖果往摩托车后座上安放,力气极大地用粗麻绳固定好。就在浅水瑶重新坐上去,他除了递过来一个头盔,还有一把糖果加字条。
“刚刚看你一直在看它,你很喜欢这种糖吧。”
浅水瑶捏着那把糖果,足足呆了一会儿,然后很用力很用力地点下头。
车子向前风驰电掣,浅水瑶紧紧抱着糖果在头盔里笑成一个傻子。突然屁股一颠簸,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摔在了地上。下一秒睁开眼时,她发现温寒也摔在了地,车子被地上的一块碎玻璃扎破了轮胎,箱子也翻在了地。
“疼……”
浅水瑶下意识地喊疼,看到温寒焦急地跑到她身边把她扶起,她连忙收住了话,伸展四肢原地活蹦乱跳,再次向他笑成一朵花证明自己身强力壮根本不疼。等温寒返身回去装箱子时又疼得立马龇牙咧嘴。
因为摩托车的轮胎被割破,不能再开,两个人只好推着车和那好几大箱走回去。温寒越推越慢,显得非常吃力,她就自告奋勇地将一箱子糖果扛到自己肩上,很英勇地替他开路。温寒当然不肯,她就远远地逃开几步,不让他抓到。
他们好不容易筋疲力尽地回到了糖果铺,温寒非常郑重其事地跟她道谢。浅水瑶大手一挥,揉了揉酸涩的脖子扬长而去。
他帮她捉萤火,她替他扛糖果。能帮到他忙,再辛苦又何妨。
【不要哭,亲爱的小孩】
浅水瑶决定学手语。
两个人用字条交流总归很麻烦,但她发现学手语更麻烦。在姑妈家闭门修炼了几天,她才学会比较基本的比如吃饭了吗,再见啊,你好啊这种。
但聊胜于无,抱着这种心态她还是打算去温记糖果铺晃一圈,顺便穿上新买的短裙。
但是她到了糖果铺,发现温寒人不在,取而代之的一个和温寒年纪相仿的姑娘。她坐在轮椅上,整个人凸显出一种病态的清瘦。但五官却也好看得扎眼。
这个人也是浅水瑶第一次看见。
她一下子心里打起了鼓,开始胡思乱想这人和温寒的关系。为了一探究竟,她故作轻松地走进去,大声说:“我要买糖果。”
那姑娘表情一愣,对她摇了摇头,也掏出纸笔写:“抱歉,我听不见你说的。”
她居然……也是一个聋哑人?!
浅水瑶又震惊了,直觉联想她和温寒应该是兄妹,两个人虽然都长得好看,却都是先天性聋哑。只不过她的脚好像也有问题。
她自觉地给人贴上了温寒他妹的标签,转眼就看见温寒从店门走了进来。他看见浅水瑶只是礼貌性地点头,随后眼神迅速落在女孩身上,专注地好像刚才根本就没看见她似的。
然后浅水瑶就被晾在一旁像参观哑剧似的看他们比手语,虽然有几个地方她看得懂,但太零碎了。
接着温寒就推着女孩的轮椅往里走,根本没搭理浅水瑶,倒是女孩还侧过头和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浅水瑶被晾得慌,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亲人最大。温寒这么无视自己情有可原。
等了一阵子,还没见他们出来,浅水瑶忍不住偷偷挪到里间的门前,掀开了门帘的一角往里偷窥。入眼的是一个小院子,院里种植着一棵大树,树下架着秋千。此时温寒就推着那女孩在秋千旁,轻轻俯身帮她摘掉头上的树叶。
随后……他恶作剧地垂头,极快地轻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
这是浅水瑶第一次知道,温寒也会有那样孩子气的表情。阳光透过叶缝洒在他的眉间,好像那眼光都涂上了温柔的金黄。
她不小心偷窥的一幕太美,美得让她鼻头一酸。
那女孩根本不是他妹妹,而是温寒的恋人。她不能自欺欺人。
浅水瑶轻手轻脚地放下门帘,闷声不响地走掉了。外面日头正裂,烤得她眼睛里都在发汗。
可笑她还打算用手语比划给温寒看,她学了最久最熟稔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喜欢你。
【在身旁,却不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