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许城的乐队参加了,曲目就是那首《边城》。
元旦晚会那一天她坐在台下,台上的节目走马观花地过去,在中段时她终于等来了许城。他拉着张冉冉的手上台,背景乐是程时程光两人的吉他弹奏。
许城拿起麦克风,很安静地唱了起来:
“我带你去流浪吧
在那四季如春的边城
任时光如洪流
任白发如同梨花长满枝桠
我想牵着你手
静坐河边赏花”
声音温柔如同细流,涓涓流进她心里眼里耳里,无孔不入,却无法抑制地想哭。她曾以为那是许城特意写给她的专属歌词,却发现那是透过她看着别人。
当许城和张冉冉的声音合在一起时,全场都沸腾了。然而张冉冉和许城的合音并不算好,至少比起曾经的许城和夏琴行。
但是观众并不知情,他们被合音调动了情绪,纷纷鼓起掌来。
夏琴行几乎是在听到那合音的一瞬间就泪雨滂沱。
她立刻捂住脸,压抑的抽泣声被合音盖过,微不足道地湮灭。
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许城笑容寂寂地说,我原本以为站在台上的会是你和我。
会是你和我共享这如潮掌声。
【曾经的灿烂,此刻黑白】
打那以后夏琴行和许城各自为政,他有他的乐队,而她有她的组合。阿杰后来公开表示要追求她,但她明确拒绝了。可在外人眼里,似乎他们的情侣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甚至偶然有一次她与许城狭路相逢时,他看了她很久,说:“我知道你和阿杰的事了。”
她还想问什么事,他就像是不愿多呆一秒地离开了,夏琴行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嘴唇想叫住他,可是上课铃响了起来,她只能与他背道而驰,匆匆地朝教室狂奔而去。
之后的两年,他们除了偶尔正面交锋不得不尴尬地点头打个招呼,再没什么深交。她也曾担心他是否误会了,想过解释。然而满腹心事一环扣一环,她又想,他或许也并没有太在乎,踌躇再三还是开不了口。
她也会偷偷地去看他的每一场演出,偷偷地跑去音乐酒吧蹲点,若他唱歌,就用手机录下来,转到电脑上刻成盘,再好好地放进木箱里。
偶尔听着他的歌,她也会情不自禁地幻想要不就当做毫不知情吧,再次厚着脸皮去对许城说我想加入乐队,你会再给我机会吗。但幻想毕竟是幻想,她如果没有相似的嗓音,恐怕连与许城的相遇都不会有。她对于许城来说恐怕只会是个不屑一顾的路人。
甚至于张冉冉都比她更有资格站在他身旁。
所以她不能那么狼狈地呆在他身旁,一边心猿意马,一边却清楚他心有所属,自己享受着海市蜃楼般的幸福,那是一种甜蜜却又最绝望的痛苦,连半分念想都模棱两可。
因此当毕业前夕许城突然来找夏琴行一起参加晚会的节目,她拒绝了。
许城难得任性地说:“就我们两个人,我不要乐队,你不要阿杰。”
夏琴行微微发怔,她摇摇晃晃地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不行。但那两个字说得仿佛是同谁搏斗过一样吃力。
许城面色一白,闭了闭眼又睁开,嘴角浮起一丝淡笑,一如初见那一年。
他说:“我猜到你会是这个反应,你愿意放下我和阿杰组合,去不愿意放下他来和我组合,是这样的吧。”
怎么会是这样呢。
夏琴行多想摇头,可怎么澄清呢,于是她一动未动。
许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安静地站在一棵树下,像一只松鼠。”
第一次见她?难道不是在军训联欢晚会上?
夏琴行暗自纳闷,可许城说完就转身走了,像很多次那样,走得远远的,回不了头。
然后很快就是毕业晚会,她和阿杰上台时一片振聋发聩的起哄声,似乎临近毕业所有人胆子都大了,百无禁忌。夏琴行表现得很镇定,调试好麦克风,安静地站着,在音乐还未响起来之前,她注视着高三五班那一块。那是许城所在的班级。
但是夏琴行看不清谁是谁。
她只好看着那个方向,清了清嗓子,非常郑重地说:“今天这首歌,我想送给一个人。”
话音刚落,身后的阿杰突然极具暗示性地快速拨了下吉他的弦,吉他声随着麦的声音在不大的礼堂久久回荡,激起了无数的口哨和掌声。
她知道所有人又误会了,以为是她送给阿杰的歌。
夏琴行闭上眼睛,开始投入到歌声中,这是许城教会她的。一旦音乐响起,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只要专心闭上眼,去感受,去歌唱。
在她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她没看到许城在人声鼎沸中站了起来,背着单肩包落寞地走出了礼堂。他走到门口停下,趁着礼堂里散射出来的微弱灯光,从包里拿出一盘碟。
是他自己刻录的CD,《边城》。
他神色温柔地婆娑了几下,缓缓地将CD伸到垃圾桶边,顿住,似在犹豫该不该扔,最后狠狠捏着的手轻轻一松,如自杀之人姿态愉悦地从高楼飞下去,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柱。
“喂,你不是要送给夏琴行的吗!”张冉冉不知何时跟着许城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许城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它的存在只会增加她的困扰。”
“可那花了你很大心血啊!”张冉冉皱起脸,“你还不如送给我。”
“那只能是她的。”
许城的语气平淡,但坚决。他拉好拉链重新背上背包,骄傲地缄默封口,独自远去。
昏黄的路灯还落寞地开着,无人问津。礼堂里的歌声却依旧在响,人声依然热闹。
只是那少年不见了。
【再没人能将情歌唱得这么动心】
填报大学时阿杰来问她的志愿,她举棋不定,又问起许城。阿杰说许城已经填好了学校,在A省,那是他的青梅五年前转学去的地方。
夏琴行倔强地闷声不吭,填志愿时将A省排除在外。从此天各一方,她不联络许城,许城也没再来找她。
但她和阿杰偶尔还有联系,只是她的话题从来看似无心实是故意的围绕着许城打转。阿杰说他过得很好,找到了他的青梅,破镜重圆。
夏琴行像在听着陌生人的消息,平静地挂掉。只是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到许城来找她,低声下气地说就我们两个人,我不要乐队,你不要阿杰。然后她用力地点头说好。
她每每都会惊醒,发现已是时光之外。现实是那一年,她没有点头,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掉,留下难以释怀的回忆和一些从前不曾有的习惯。
比如说她喜欢上淘CD来听,和同爱好音乐的舍友每逢周日就四处逛音像店淘新出的歌。她总在寻找一种声音,一种搁浅在年代里如沙漏般安宁洒落的少年声线,能将情歌唱得比任何人都要动听。
舍友告诉她城西有一家新开的音像店,店家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会在店里卖一些自己录制的歌。这点受到很多音乐发烧友的追捧,前去买CD的人络绎不绝。这同样勾起了她俩的兴趣,相约一起去看看。
去的这天落起了滂沱大雨,音像店的门口蜷缩着一只黑猫。
店内很安静,放着一首前所未闻的歌。舍友拉了把突然一动不动的夏琴行,问道:“你怎么了?过来啊。”
她扯住夏琴行的手,发现那手在微微地颤抖。
夏琴行失神的眼睛终于对上焦距,连嘴唇也止不住地发颤:“你听……这首歌。”
舍友仔细听了听,奇怪道:“我没听过,不过很好听。”
夏琴行把手抽出来,眼睛慌张地游离,片刻后定格在深处的柜台。那里站着一个女生,留着利落的短发,正背对她们在整CD,然后她转过身来,露出了正脸。
是张冉冉。
夏琴行慢吞吞走到柜台前,张冉冉看清是她后吓了一跳,尔后云淡风轻地朝她打了个招呼:“……是你啊。”
夏琴行僵硬地回以一笑,语气不稳地问:“这是他的歌?”
“是。”
“你开的店?”
“是我和许城的店。”
“不可能……他明明在A省上大学。”
“他没有上大学。”张冉冉冷冷地看着她,“他分数只够上大专,我毕业后一直跟着他,两个人攒钱开了这家店。你还真是一无所知啊,也对,他没必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