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遥说着,就要关门。
他却将门抵住,手上的力道看似很轻,晏遥却觉得自己在里头根本使不上劲。
这个不得宠的王爷,藏得东西,未免太多了些。
“在我们东越,可不讲究这些。”
既然挡不住,晏遥索性也就将手从门上移了开去,“也是。入乡随俗。”晏遥说着,转过身,往里走去,“既然如此,那王爷便请自便。”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她不觉得他深夜到访,会是为了某些不知所谓的事情。
晏遥一手伸向桌上的茶壶,另一只手将倒扣的茶杯反转过来。这杯子是瓷器制作而成的,在东越,实属少见。
“王爷喝茶么?”
“不必了。”他斜斜倚在门框上,这会儿,却又是不进屋子了。
晏遥轻笑:“在自家府邸,王爷还怕我会在这茶水里下毒不成?”她说着,将壶中的水倒入杯子之中,又将这杯子,稳稳当当的,亲手递到他面前。
宇文逸的目光看向那杯茶,神情复杂,抿唇不语。
晏遥静待片刻,抬了抬眼,嘴角露出些许嘲弄之意,将手臂收回,准备要饮这杯中之水。
就在这时,宇文逸却将那杯子从她手中夺去,一饮而尽。
“好茶。”宇文逸将杯子递还给了晏遥。
晏遥转过身去,将杯子放回原处之时,他却又对着她的背影幽幽然道:“只是,多了一味不该加的东西。”
饶是晏遥自认镇定,听到这话,也不由绷紧了心弦。
“七日岭”无色无味,是金玉良亲自研制的毒药,宇文逸怎么可能觉察得到?
除非,是他在诈她的话。
她背对着他说道:“哦?我傍晚时,让府中婢女,替我寻了些枸杞来,和茶叶一并放入这茶壶之中。也许是王爷,喝不惯吧。”
宇文逸并不把话说破,反倒笑道:“弟妹,若认真论起来,我们也算是故人。其实你大可不必,与我针锋相对至此。”
第38章
“哦?”晏遥平静道:“既是故人,不知我与王爷,在何时何地见过,又有何种缘分。”
“十年前,京城。”
晏遥一愣,眉头不自觉蹙起。
她对宇文逸全无印象,可对这时与地……
“那年我十九岁,与李玗,在京城西郊茶馆相会。”宇文逸看着晏遥,嘴角噙起一丝诡异的笑,“那时候,我本是想要取你性命。”
晏遥眼皮一跳。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了。
她曾问过李玗,她们是否曾经见过。
可他那时的回答,却模棱两可。
他说:“京城就这么大,兴许,我们的确是见过的。”
宇文逸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晏遥却隐约能猜得出来当年发生了什么。
东越与阙国的关系向来水火不容,李玗身为当朝太子,与敌国皇子私会,倘若是被有心之人检举,当定,叛国之罪。
“是我,冲撞了你们私会之事?”所以,他才想要取她性命。
“恰恰相反。”宇文逸又笑,“是你,救了李玗的命。”
他见晏遥满脸疑惑,又解释道:“那时李玗的行踪被人泄露,我们在茶馆遭遇伏击,是你,阴差阳错替他挡了一箭,他才侥幸脱身。”
“哦。”晏遥应了一声,并不吃惊。
李玗慈悲,眼前之人,却并非如此。
为了确保她“闭嘴”,唯有取她性命。
宇文逸的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是能将她的所有心思看穿。
他冷笑一声,挑眉,不屑道:“你以为,是李玗让我留下的你?”
晏遥屏住呼吸。
“哼,当时,是一个武艺在四宗师之上之人救了你。我不愿节外生枝,便顾不得你是死是活。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份,那老头的身份,自然也不难猜想。应当是——给你七日岭的那人吧。”
她彻底怔住了。
“怎么会……”她看向宇文逸,“那你……”
如果他与金玉良关系匪浅,那么他与李玗……
晏遥不忍往下去想。
“没错。”他向晏遥靠近半步,“我们,才是真正的盟友。”
“无耻。”
宇文逸不怒反笑,“是他,太过天真。自愿做我手中质子,助我成为下一任国主,好让两国休战,互通商贸。可一个质子,又还能有什么资格,同我再来谈条件?”
国储一旦为质,必会民心大失。
“十年前他同我谈,我倒也乐意,可他身边那些腐朽,却屡加阻挠。可如今,公孙渊重病,李玗又在我手中,拿下阙国,就如同探囊取物。”
“你既然与金玉良相识,就应当知道,我从未有过复仇之意,又怎会是你的盟友。”更何况,宇文逸野心昭昭,所企图之事,是整个阙国,这显然并非金玉良所愿。
看来他不但欺骗了李玗,也骗过了金玉良。
宇文逸摇头,“你有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也自投罗网,你身后的那些势力,也必定会,为我所用。”
晏遥苦笑,“你今夜来,就是为了同我夸耀这些?”
夸耀他的,无耻嘴脸。
宇文逸一挑眉,继而轻叹一口气,“我是想教你知道,再让李玗选一次,他也未必会选你。”
“你是一个女人,对我不会有威胁。”他靠近半步,声线突然变得温柔,道:“有几分姿色,也没有那么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留下你。”
晏遥笑了。
这个男人,真是无耻自大,又傲慢。
宇文逸得到了她的回答,抿唇,后退至门口,摆出无所谓的态度,关上了房门。
然后,他在门外说道:“我不建议你现在就去死。等一等,或许事情会出现什么转机,也未可知呢。”
晏遥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可是她又想——
宇文逸这么说,她就该全盘接受了吗?
李玗并非小人,却又真会那样天真吗?
李玗于庸王府中为“质”的消息,就在晏遥抵达后的第二天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东越。
用不了多久,或许还刚从失子之悲中“走”出的李临,就会知晓此事。
而讽刺的是,这些外头的风风雨雨,皆是由宇文逸,亲自告知于的她。
他胜券在握,洋洋自得。
晏遥起初厌烦之至,到了后面几天,听着那些消息,却也变得麻木,只是习惯性地问上一句:“他还好吗?”
每每到了这时,宇文逸眼中的嘲弄之意便更甚,语气也就更冰冷。
也许她过去的“故弄玄虚”,让他起了几分兴致,觉得她是个“没那么笨”的女人,可现如今表现出的一副“思妇”模样,却教他倒了胃口罢。
在这王府里住久了,不知怎的,她的心,竟是奇迹般的定了下来。
她见不到李玗,每日所能听到的,也只不过是宇文逸的那一句“尚且安好”,可她心中,对他的信任,却日渐深厚——
或许人到了绝境之处,便总想着,能依托些什么罢。
终于,十五日后。
宇文逸突然不再那般气定神闲,而是变得气急败坏。
他让人将她绑了起来,要将她悬挂于城门之上。
晏遥却笑了。
他看着她的笑,更加怒不可遏,阴恻恻道:“你有什么可笑的?李玗跑了。你看,再选一次,他也,仍未选你。”
晏遥没有说话,仍旧是笑。
她看见宇文逸的脖颈之处,起了疹子似的东西。
七日岭。
名中带个“七”字,可事实上,却需十四日后才会发作。
金玉良,并未将真正的解药交于他。
宇文逸自作聪明,自以为算计了所有人,可看样子,到头来,他却是,一败涂地。
“我最大的错,是高估了你,一个女人的价值。”到了这时,他的话中,仍旧带着轻蔑。
晏遥垂下眼眸,收起脸上笑意。
原来直到现在,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毒入骨髓。
至于,她自己的命运?
晏遥想到这里,索性闭上了双眼。
她既然将那份信任交托于那人,到了此时此刻,无需多疑,多疑,无益。
她的这份淡然,却彻底惹恼了宇文逸。
他改变了主意,让人备下穿肠毒药,要直接将她毒死,好将她的尸首,悬挂于城门之上。
“既然他们都不选你,你便现在,就去死罢。”他语气阴狠,可等到他亲眼看着晏遥被强行灌下毒药后,却又轻笑,声音似喜似悲,“你看,其实我们,才是同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