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子何当归(3)

树林里夏蝉拉着嗓子,令人徒生烦躁。天色也逐渐暗了,若是拖久了,或许就真能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跑了去。不过这些人显然也不是三脚猫功夫,很快就分散搜索起来,马蹄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草丛中。

“哗啦”一阵风,十人惊厥,抬头一看,发现不过茂密的树叶在沙沙摩擦,正要低头之时,一个黑影从头上闪过,自上而下,一剑从天灵盖贯穿。

余下九人瞬间动了起来,远处射箭掩护,近处提着短刀,兵刃相接,他们才发现此人身手非凡。只见他随手斩断一根羽箭,继而一个旋身便刺中左侧人腹部,又是一侧躲过暗器,顺势一脚踢开了右侧人。他上下翩飞,以一敌十依然游刃有余。等到意识到不妙时,最后一个人已经被刺穿虎口,缴械跪地。

“何人派来的?为何追杀她?”青阮皱眉,他不喜血腥气,但生死攸关他也顾不得,也算是给他的佩剑开刃了。

黑衣人却忽而笑了,“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也要救她?还是不管做了什么,都要救她?她做了什么,你不如自己去问!”说完便咬舌自尽了。

他怔了证,便转身甩去剑上的血,挑着衣襟翻看了一下,掉出一个写着“肃”的腰牌,他拿了收好了,不再管这些尸体。

回到不远处的草丛中,莲生和无盐仍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解决了。”他低声说道,准备去拉莲生,“起来吧。”

然而可能是五年来养成的习惯,无盐很自然地拉过莲生的手,扶着她站了起来。他看着自己半空中的右手,只能不自然地缩了回来。

三个人一前两后开始向树林外走,慌乱中莲生并没有带下来那根旧拐杖,因此无盐牵着她走,不时小声提醒脚下的坑洼砂石。青阮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前面走着,原路返回到彻底支离破碎的马车处。

“无盐,我们现在到何处了?”莲生接过无盐从废墟中找出的拐杖,知道马车已不可再用,便问道。

“仙山镇向北八十里,再有二十里就到涂州的黄石镇了。”无盐回道。

莲生点点头,“那我们走过去,今日应该还能住上店。”

青阮本来在一旁捏着那块令牌神游,一听到这个便看了过来,“你这个样子,怎么走二十里?”

“不是有你们嘛。”莲生轻轻笑了。

青阮轻哼一声,但是刚刚他也见到了,这个叫无盐的人,可能身手不算好,但轻功还是不错,若是这样三人提起脚程,二十里确实也不用多久。

“软软,我刚刚,闻到血腥味了。”她嗓音低了低,“你的‘薄暮’开刃了?”

“恩。”他答得很简短。

“这样啊……这样。”她叹了口气,“你有怨,便怨我罢,你若是改主意了想走,随时都可以。我和无盐注定亡命天涯,你不该被牵连进来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青筋暴跳,没忍住,直接抓起了她的衣襟。

“我知道。”她很平静,白纱下的双眼仍然闭着,整张脸上看不出多余的神情。

青阮又瞪了她一会儿,便泄气似的撒手了,“你别想了,我不会走的。”继而便自顾自背过身去。

无盐还在马车残骸中翻找他们的行囊,也无意听到了对话。她压了压帷帽,“小姐,你为什么会那么相信他呢?为什么……会认为那血腥气不是他受伤了而是别人的?你应该闻不出来……”

“恩,我不知道那是谁的血腥气,但是啊……即使他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仙山镇,几乎从未和人动过手,我也知道,他的身手无人能及,天下独步。”

因为啊,那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怪物。

无盐想起来曾经她提过的往事,她说本该来的不是自己,但是种种原因,她决定自己来了。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生死攸关的逃亡路上,她会任性地路过仙山镇,并且去那山上再“看”一眼。

“我说好做个了断的,但似乎剪不断理还乱了。”莲生用拐杖探着地面,向着青阮的方向走去。

第3章 雪

“客官要两间上房?好嘞,这就去安排!”到了客栈已经是月上枝头,所幸旅人不是很多,掌柜的也很热情。

“请三位稍稍等片刻,小店敝陋,平日里也甚少有旅人往来订上房,容底下人再去收拾收拾。”说话的是个约莫半百的中年人,身材不算魁梧,但也显得壮实,方方正正的脸上带着笑容,显出憨态。

莲生点点头,“那麻烦掌柜的了。”

掌柜挠挠头,“这几日也不太平,你们若是要进城可得费些功夫,最近可查的严。”

青阮皱了皱眉,“怎么不太平?”

“诶?小哥不知道么?皇帝遇刺驾崩,肃王正全国禁严找刺客呢!”

他又摩挲了一下袖中的那块“肃”字令牌,若有若无地看了莲生几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不久三人就上去了。

原先莲生是和无盐住一间的,然而青阮横插一脚,“她虽说会点轻功,但要是遇到数人追杀,她自保都是问题怎么带的走你?”于是,既能自保又能带着她全身而退的自己才是理想人选。

莲生也没有多争辩什么,只是与无盐说了几句话让她放宽心。

“你外衫脏了,脱下来与我洗罢。”莲生关上门,“你素来是有洁癖的,出来匆忙又没有带换洗衣物,早些洗,这夏夜一过大抵也能干了。”

“你要怎么洗?”他拉着她到桌前,让她先坐下喝杯茶,“你知道么,你的白纱也是脏的。”

纵使曾经所有的衣物都是她洗的,一切似乎理所应当,五年之后,她却已双目失明。

她顿了顿,不气不恼不怨,和和气气地笑了:“我的确看不见,但手艺还在,便让你帮我看看洗干净了没有,可与不可?”

她看似温温柔柔,绵绵软软,但骨子里固执得很。说着她便伸手拉了他的衣袖,顺着摸到了他的腰带。他心头一惊,“知道了,我自己来。”

之后莲生默默地洗衣,青阮只是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五年里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回来的场景,无数次编排过自己要问的话,要用的语气,要让她看看自己在她不在的这些年里的成长,现在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软软,你过的,还好罢。”却是莲生先开了口。

“还好,除了……”没有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下来呢,明知道是浑水,为什么要趟呢?”

“黎黎,”他深深看着她,骨节泛白,“就算你当年不告而别,我也不可能弃你不顾。”

清完衣服,她展开来让青阮看看,青阮“嗯”了声表示干净了,她便满意地将衣服展开去廊上晾了。

“你问过我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吧,”她的白纱摘了,双眼闭着,“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是任何人的错,也没有任何人害我,只是为了去完成一件事的必要牺牲罢了。”

他默了默,“那件事,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

莲生点头。

青阮忽然觉得他似乎不认识她了,当年那个温柔如水的少女,似乎再也回不到回忆里的模样。“那,追杀你的是肃王么?”他举起了那块令牌,放到了她手心。

她摸了摸,很快就认出了那是肃王的令牌,便也不否认,“是。”

“那你就是那名刺客吗?”他的手紧了紧。

“是,也不是。”她把令牌放下,“你知道的,我不会武。”

青阮默默看着她摸索着去铺床,娴熟的动作一如往昔。“所以,不是刺杀,而是毒杀……是吗?”

毒杀有多难,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所见的已是五年,一双眼睛,而他未见的又还有多少?

莲生没有作答,但是此时沉默已经能作出回答。他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发颤,平缓地吐出几口气,却疼得更为清晰。

“你去睡吧,剩下的,我来。”他只是吐出这几个字,按着人到床上去,免得她还想着忙忙碌碌地做这做哪。不过他也只是把衣服理了理,令牌收起来,又自己看看窗外,合上窗,便也吹灭烛火合衣上床。

一鼓作气躺下了,四下寂静,时间流逝仿佛都停滞了,只有身旁人浅浅的呼吸。

闭了闭眼又睁开,不知怎的想到幼年读书时那些词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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