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子何当归(2)

都已经五年了,她生死不知,就算她还活着,也不知是否还记得,还记得,也不知是否会回来。青阮收回眼神,默默走进房中,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串铜钱,家里米粮不够了,也有几日未买鱼肉,准备去买一些。

走到门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自己眼花了,退了一步,眨了眨眼。

一身淡黄色的抹胸宫裙,手中拄着一根拐杖,头发披散着,有些乱糟糟的但也不显得过于邋遢,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纱,但是白纱已经灰扑扑的还沾了血。

“……黎黎?”他哽住了,有些发不出声。

“软软吗?”女子轻轻笑了,可能是许久没有进水,她的嗓音有些喑哑,“果然是你,你还在啊。”

“你……”青阮对于失而复得,去而复归的人,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说些什么,她却似乎很轻松,展露着和五年前一样的温柔笑靥。

“我其实只是想,最后回来看你一眼。”她顿了顿,用空着的左手抚了抚白纱,“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了。”

第2章 花

正值仲夏的正午,烈阳恣意妄为,门口林外的蝉声也鼓动着耳膜。虽说穿的是短打,汗滴却从额头上滴了下来。

青阮并没有注意到,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槐花香。

“什么意思?”他稍稍回神,紧紧盯着她双眼的白纱,那里曾经是一汪如水的眸子,笑起来漾着自己的影子。若说那是“双眸剪秋水”,亦或是“昔时横波目”,都是当得的。

莲生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她只是伸出手去摸索着,摸到了他的脸,然后往上踮起脚去摸他的发顶,“你长高了不少,比我高好多了。”

“我是说,你的眼睛。”他浑身气压很低,本来就是高挑颀长的身材,因为练武而自成阳刚之气,又因为一双鹰目和飞扬入鬓的剑眉,混合浑然天成的贵气,便有了常人不得的气场。

虽说五年不见,莲生还是明白他在生气,“不是什么大事,虽说想与你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啊,也不知道我酿的槐花酒还剩多少……不过我啊,马上就得走了。”

“你这样,走去哪?”他拉住了她,“黎黎,你这次又要去哪?”

“是啊,去哪呢……”她喃喃自嘲,嘴角却还是噙着笑意,“可能去见师父罢,这次我不会再回来了,你也……不必等了。”

像是触动了什么神经,他将她一把拉到怀里,紧紧抱着,埋在她肩头。虽然混合了些脂粉味,却还是能闻到那熟悉的,属于她的味道。

“我没有等你。”他声音翁翁的。

“好好,你没有。”莲生轻轻回抱,拍着他的背。

“而且,我绝不会再放你走。”

莲生顿了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叹息。

“你不许走!”他听见了,生怕她从指缝间溜走,便又抱紧了些、

“软软,软软,”她轻轻唤着,“这上山之路有师父当年设下的结界,常人不能上山。山下有人在等我,我不能让她涉险,明白吗?”

青阮听懂了她的话,但也立刻明白过来她现在可能是在逃命,语气更加森冷:“我也不能让你涉险,明白吗?”

莲生知道说他不过,自己断不可能再摆脱了他走的,突然悔恨一开始就不应当交代清楚,不如撒个谎先留下,待他下山自己再走的,只是这样,未免太绝情了些。

青阮也不问她意见,直接将她打横抱护在胸前,脚尖点地,轻功几步,便到了山下。山下确实停着一辆马车,风尘仆仆的,马车上坐着一个驾车的丫鬟。然而近前一看,他却也被吓到了,此人容貌奇丑无比,或许说丑都是牵强,五官毫不对称,皮肤溃烂干裂,说是妖怪也不为过。

那丫鬟见到人近前,本是殷切要迎上去的,看到是个不认识的青年,连忙转头将斗笠的黑纱放下来,遮住自己的脸。

“无盐,别怕,这是我与你说过的,我的弟弟青阮。”莲生放开青阮的脖子,轻轻推开他下来站稳,“软软,这是我的贴身侍女无盐,也是我的眼睛。”

“黎姑娘,事不宜迟,上车再说罢。”无盐的声音也很沙哑,像是砂纸磨过,她低着头,只是专心看着手上的缰绳。

青阮本要问什么的,但也就随着先上了马车。马车不算宽敞,他们的膝头不注意便会挨着。

无盐什么也没说,待他们一上车就立马甩起缰绳,斗笠的黑纱随风纷飞,而破旧的马车在小路上与石子不断碰撞,吱呀颠簸着,仿佛下一秒便会散架。

本来想问什么的,但有什么哽在喉咙口,死死堵住。于是他只是盯着莲生,目光如炬。她消瘦了不少,别的倒也没有太多变化。以前她也常常坐在院子里,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低着头给他做新衣服。她安静认真的模样,他是极喜欢的,岁月静好,所在即桃源,远离一切俗世纷扰。

现在她也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虽说手上未动但指不准在心里绣着什么花。

虽说看不见,但其他感官也变得格外敏锐。莲生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像是要把自己灼烧般滚烫,周身却如十尺寒冰。她摸索着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上的右手,两只手裹着,“软软……”

青阮绷紧的神经瞬间松弛了,那双手的触感很熟悉,温温软软的,不同的是指尖已经有了茧,摸着略有些毛糙。以前她也喜欢这么拉着自己的手,同自己轻声说着话,算不上什么大道理,但就这样温温和和地交给了自己很多事。

“我不知道你过去如何,但现在,你是青阮,那便过着青阮的日子。”刚到山上半年时,他像个愤世嫉俗的疯子,又像个一心寻死的傻子,那时候她便从大雨中裹着他回去,烤着火,在火堆旁拉着他的手,这般对他说。

但是这一次,他把手抽了回来,“你不要想着再与我讲什么道理了,然后让我一个人回去,我说了,我不能让你涉险,也不可能再看你离开。”

莲生一怔,便把手缩了回来,“恩,我知道,我现在说一切是为你好,你只会说我是个骗子,是个伪善者……你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我罢……”

“我早就决定不会原谅你了。”

“不原谅也好,也好的。”她用手抚了抚白纱,“当年我走是因为有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而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本来,那该是永别的。”

青阮听到“永别”两字,嗤笑一声,“那你为什么去而复返?”

莲生无奈地笑笑,“你别说得那般无情嘛,再怎么,相依为命十年,你是我的眷恋,这里也是我的归宿。”

仿若告白的话语让青阮本想逼问的咄咄气势消减了,明明想好不再原谅,却简单就动摇了,周身的寒冰都融化了不少,“既然如此,你该与我说,而不是直到现在,还藏着掖着。”

然而莲生没有来得及开口,马车忽地一动,无盐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追过来了!小姐当心!”

青阮立刻察觉了异样,警觉地掀开帘子一角。显然刚刚马车的波动是从小路拐进了树林,本来快散架的马车颠簸得更加厉害。

饶是如此,后面的追兵似乎并未放慢脚步,仅仅是掀了下帘子,一根羽箭便擦着车边飞了过去。幸好青阮反应迅捷,及时缩了回来,然而现在他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可以说现下的情境凶险万分。

“软软,后面有十个人。”莲生用手撑住了身子,抓住车沿,也算是稳住了身形。只这一句,就像读心术般,立刻解答了青阮心中所疑。

心中咯噔,本是感慨万千的,现下也顾不得了。青阮出来时并没有带什么暗器,只是拿了自己的佩剑。饶是身手不错,这般情境下他是无法傍身的,贸然出击只会被羽箭扎成筛子。

不过马车脱离道路拐进了树林,又是仲夏,草木茂盛,拖入此地,尚可一战。他又掀了帘子一角瞄了一眼外面情况,忽而大喝一声:“跳!”

他一手护着莲生,直接将她揽在怀中,护着头,就劈开车壁跳了出来并顺势滚了两下。草地比他见到的还高,完全可以遮掩住他们的身形。但是他并未想在此逗留,而是横抱起怀中女子,轻功急急点了几下。

不过眨眼功夫,后面的十个黑衣人便骑马赶到。一旁是已经彻底散架的马车,他们也确实看到三人弃车而逃,但就如鬼魅般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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