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这样卑微的、小心翼翼的口气,“就这一天。”
谢风轻顿住步子。
陈白筱展颜一笑,“就说一会儿话,就好。你知道,我说过不会绑住你,我也会去过自己的生活。”
谢风轻立了良久,终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摊牌
夜里,万籁俱寂。
陈白筱看着床上的人安静的睡颜,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年前那个善良得让她唾弃的品质。就因为她口中随随便便不值钱的承诺,便又一次信了她。
她怎会放他走呢?
不过是因为,她给了他一条生命。不过是因为,她之前的承诺和拿出江月白要的解药,还有两人的约定。不过是因为,她装出来的卑微口气。
他便又一次心软了。若不是他放松了警惕,这一次,她还真没有把握能用自自制的迷迭香弄晕他。
她其实挺不懂的。明明都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还会对她手下留情。就因为那可笑的感恩?
他又不是不知道,木偶人罢了,只要她愿意,她想做多少个做多少个,不过都是些低级的机械木偶罢了。
她尚且都会利用他的同情之心,他为何还会信她一次?
陈白筱缓缓地笑出声。这一次,因为你的妇人之仁,终究是害了你,若是你日后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选择跟我一起,堕入那黑暗地狱呢?
是了,其实她一直挺看不惯的。他总着一身白衣,永远整洁不染一丝尘埃,和她就像两个世界里的人。他的眼里有光亮,有怜悯,有温柔,一切美好的品质都让她妒忌。
明明他是那样的不堪。他甚至连人都不是,他只是一个人偶。一个任由别人操控的木偶人罢了。
凭什么他可以活在这样的美好里?
所以,她要拉着他一起。
他可真傻,她又怎会放弃复仇?
那样的血海深仇,她陈白筱哪怕是搭上所有人的命,都会准时赶赴!
那时的他,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他只能待在她身边。
或者,他还要去江月白那边?
陈白筱蓦地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有些阴冷起来。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江月白的眼尾,有一朵小小的曼珠沙华。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肯定,那是木偶人爱人的证明。虽然木偶本不能爱人……
她爱上了谢风轻?
陈白筱心中微微顿住。他们一直以来的计划,就是叫江月白爱上唐疏夜,木偶自然不能爱人,所以她叫谢风轻控制住她的意识,灌输进去虚假记忆,就可以完成她计划中的一环。
可如今看来,这个木偶竟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反抗了他们的命令……然后,爱上了自己的主人。
陈白筱冷冷一笑,真是太可笑了。一个木偶人罢了,还妄想爱上人?
那时以为江月白对谢风轻不过是依赖,毕竟从一开始睁眼之后看到的就是他,少时三人与世隔绝,有些依赖的感情是很正常的事。
眼下想起往日种种,她看向谢风轻的眼神,还有种种下意识的动作……又哪里只是依赖。
陈白筱心里一动,看向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影。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的话……
陈白筱绕到了另一边,轻手轻脚地翻身上床。
这种标记纹样,他身上没有。
但只是在露出来的表面皮肤上都看不到。若是……
陈白筱的手有些抖,似乎是想要确认着什么一样,微微抖着伸出手去,轻轻地解开了他的外衫。
他是侧躺着睡的,这样前胸和后背都可以看得到。
前胸一片光滑,没有任何痕迹。
陈白筱咬着牙除去了他另一半里衫。这样便可以完全看得清楚背脊了。
一点一点,褪去那洁白的绸衣,映入眼帘的是——
纵横交错的枝叶,栩栩如生。苍翠欲滴,圆尖的绿叶,几乎遍布整个背脊,一直蔓延至精瘦的腰。
那枝叶看起来眼熟。
分明是同江月白眼尾的曼珠沙华同根。她的是花,他的是叶。
陈白筱紧紧捂住嘴巴。
原来,原来,原来!
原来他真的爱上了江月白!
两个木偶人,两个当今世上仅存的木偶人,竟然双双懂得了人类的情感,爱上了人!
多可笑!两个木偶而已,居然也能此般心意相通?
陈白筱冷冷地看着他。
一个是曼珠沙华的花,一个是根叶,是承了那彼岸花的传说么,花叶之间,生生世世不相见?
好一个隐忍的爱……陈白筱眉宇阴冷,目中现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京城。
唐疏夜这两日去上朝,之前落下的政务现在堆在一起处理,不是一般地忙。
但下了朝也会按时回来吃饭,有时同江月白说起朝堂的情况,两人通常就是在中间吃饭的空档交流一下,其余时间各自都在忙。
唐疏夜说起皇上的病,似乎有些不容乐观,“太医说是,积劳所至。按说服了药方子,应该会有所好转。但这几日仍然还是老样子,只怕再过一段时间连那半个时辰的朝会都抽不开了。”
江月白思索了一会儿,“如果皇上万事依着太医,按时服药,应该不会有碍。就怕他私下仍连轴批折子,劳累。”
唐疏夜微微凝着眉,“父皇这些日子有母后照应着,大哥那边也经常去,应该没事的。”
江月白兴趣缺缺地扒了一口白饭,最近事情多,她的胃口都不怎么好了。
她又问起唐纭跟李琦的事,“皇上可有其他意思?”
唐疏夜眉头稍稍解开了些,“我同父皇提过一次,他的态度并不反对。大约等得父皇痊愈之后,再找个合适日子,基本没有问题。”
江月白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总算有人可以得偿所愿。他们本就是一对良配。
加上李琦现在在刑狱司独立办案,渐渐地也越来越出色,无论是能力还是品格上都不输别人。
唐疏夜也跟着微微笑了,“还有,父皇说会重新考虑我回刑狱司的事情。”
江月白听后一喜。皇上的态度已经软化,这就意味着唐疏夜可以再回去原来的位置。宁王封号或许也不会太远。不过……也许他在皇帝那里,从未真正出过局也不一定。
同样,被发配雍州的齐王,也未必真的毫无机会。
皇上心里在想什么,有时候,她真的不能完全看得懂。
不过不管其他的,眼下至少唐疏夜会被皇帝重新重视起来,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而她……江月白犹豫着,那件事自从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唐疏夜讲。
“和离”两个字,有时候真的很难讲出口。
她不知道唐疏夜能否理解她,她毕竟不是一个正常人,她是一个木偶人。她只是外表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罢了。
而且,就像谢风轻的心脏被陈白筱拿捏一样,她也随时可能死去。
她不想连累唐疏夜。她自觉欠他的太多,如果真的跟他这样过一辈子,她实在太过自私。
之前不走,是因为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处理,一些必须承担的责任需要背负。那阵子唐疏夜正是出了事的时候,她必不能在他低谷时离开。而现在他又将重回高位,唐稚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唐纭和李琦也终成眷属,她也该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她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对谁都是一种伤害。
她只是个木偶人。她注定不能爱上他,这样的事实未免太残忍。可再待下去,她只会给他虚假的希望,两人都会痛苦。
至少这些年来的时光和相处,不是错付。
他在她的艰难时刻,给了她一个家。这么些年的共同陪伴,她也成长了许多。
她亦非常感谢这段特殊关系。
而她的出现却注定是一个阴谋。她还不能完全了解陈白筱的计划,她力所能及的,就是及时止损,尽早离开他。
江月白捏着手中的筷子,指骨都有些泛白。
她轻轻把瓷碗放在桌上。
然后,看向唐疏夜,鼓起勇气说道:“我有些话要同你讲。”
唐疏夜没有抬头,只是桌下的手握得紧了些……终于,她终于要说出口了么?
这些日子里,他看得分明,她眼底的心事和矛盾隐瞒纠结。
她一定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而这话,一定不是他愿意听到的。否则,她不会这样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