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不是不爱安若之,只是到底没有办法同她白头偕老,他的人生,总还要继续。
然而日子过得很快,流放的这一天就这么到来了。
官兵们押送着一群犯人,沈珏等人就在其中,一路跋山涉水,他们再没有从前那样好的待遇,艰难险阻都得自己过去。
江轻染是不知情的那一个,她见到沈珏的时候以为他也是被皇上贬官流放,于是立刻红了眼眶。
两人带着枷锁,互相看着对方,却没有办法触碰彼此。
江轻染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故作坚强地说:“珏哥哥,皇上也将你流放吗?你又做错了什么呢!”
沈珏看出了她的脆弱,温柔地说:“不,是我自己请求的,我想了很久,终究放不下你去那样荒凉偏远的地方,我向皇上提出要和你一起去。”
大概“和你一起去”这几个字分量太重,江轻染终究没有忍住,还是泪流满面起来。
不论怎样的艰难险阻,有你陪我一起去,我就不怕了。
流放之徒的生活过得十分辛苦,京城是那样凉的天气,然后他们只能穿着单衣,在流放途中走着。寒风吹来,像是刮了他们一层皮;大雨落下,像是要了他们一条命。
所幸一路往南,到了江南地区,天气竟变得可人起来。
一度觉得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江轻染在沈珏的安慰下也变得坚强起来,要是没有沈珏的陪伴似乎没有办法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元帅倒是轻易地克服了一路上的困难,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大概久经沙场的人,对一切荣华富贵都看淡了,吃了一辈子苦的人,再次面对这样的痛苦,也都可以忍受了。
待到岭南地区,已是十一月份的天,正值秋分时节,天气并不冷,甚至有略微的暑热,这是来自京城的他们从未体验过的气候。到了这种时节竟然还有这样可人的温度,此时的京城怕是雪花已经在纷纷扬扬地洒落着呢。
这就是人生呀,上一秒还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这一会儿便是人人避而不及的流犯。纵使是驰骋疆场的几十年的元帅都落此下场,他们,也就不用说了。
☆、第二十五章
眼前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平整土地,上面竟然还种着金黄色的水稻,稻谷一颗颗饱满而美丽,像是到了收获的季节。
除了水稻之外,这片广阔一望无际的土地上还种着刚落土的萝卜,一颗颗小小的大白菜,长势可人的嫩红的番茄以及许多它们无法叫出名字的蔬菜。
他们一行人来到交趾郡,都是一些被皇上下旨贬来此地的人,当地的官员自然是没什么好眼色看。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将他们带到了一栋破旧的茅草屋前停下,说:“这就是你们的住处了,去收拾收拾。”
他们是被流放之徒,并没有带半点行李过来。
三人走进茅草屋一看,虽然此前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这是一间又黑又暗的小屋子,只有门对着的一边有一个小窗户,虽然是白天,屋子里也暗似黑夜。屋子里有一张铺满茅草的床,一张黑漆漆的看起来很油腻的桌子,以及一些散落在角落的炊具。
江轻染眉头一皱,嘀咕道:“我们三人,只一张床,这可如何住得。”
是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一个未婚配的男子同住一屋,该是多么的不便。
但这就是现实,他们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只能默默地接受。
这流放之地的土地并不肥沃,但在与热量充足,每年的收成倒也可观。然而累死累活,收成却不是他们的,他们只是给官府办事而已,然后每月从官府那儿获得一些粮食。
江轻染放下大小姐的身段,同当地的妇女学起织布来。他们没有金银,官府只会给他们粮食,至于衣服就得自己想办法了。自己动手,亲自织布,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然而江轻染生性乐观,她觉得自己有织布的原材料以及工具,已是上天保佑了。
元帅与沈珏每日都要去距离茅草屋最远的一块稻田耕作,幸而此时已是初冬,太阳并不毒辣,沈珏简直难以想象来年夏日该是怎样的煎熬。
落日之后,气温渐渐下降坐在门前的江轻染感受到了丝丝寒意。
突然,一件衣服盖在她的身上,有人说:“夜里凉凉的,别着了风寒。”
江轻染抬头,那人正是沈珏。
沈珏坐在她身旁,望着天上点点繁星,叹道:“我终究能力不够,还是没有办法护得你周全。”
江轻染抓住沈珏的胳膊,眼里满是崇拜,道:“珏哥哥已经将自己最好的给了我。这些年来,不少人上门提亲,然而得知爹爹被贬时,那些人便销声匿迹了。就连姐姐的夫家赵丞相一家也从未出面,都是些凉薄之人,我算是知道了谁才是真心待我们好的。”
沈珏推开她的手,并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说:“你可怪你姐姐?”
江轻染自然地将头靠在沈珏肩上,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女子既已出嫁,便凡事要以夫家利益为重,姐姐不出面,也是不想赵丞相为难。”
沈珏语气越渐温柔,是对她的怜爱,也是对她通情达理的心疼。他说:“你这么想,便是好的。苏维的背后是整个苏家,不然我想,他也一定会来的。我没有家人,倒是一身轻。我不放心让你受此酷刑,却又无法救你,只能陪你至此。”
沈珏的一番话打动了江轻染,她缓缓地说出:“珏哥哥,终究,是爱我的,对不对?”
沈珏也不回避,把头往江轻染边上靠近了点儿,说:“我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发现我是爱你的。可是当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那样将你拒绝过一次,我想,元帅可能不会愿意接受我。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错过。”
江轻染满心欢喜,语气中都充满着无法掩盖的愉悦,道:“看来我该感谢皇上,将我爹置于这样的境地。”
沈珏笑道:“你这个傻丫头。”
今晚的星空真美,沈珏终于向江轻染敞开了心扉,这一次,应该不会再错过了吧?
时光渐渐流逝,冬季已经到来,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了。
元帅在某日耕作时倒下后就没有再起来,日日躺在床上由江轻染照顾着.由于没有大夫,也没有可用的药,元帅只能拖着病弱的身体喝着江轻染精心熬制的粥——可粥只能养胃,不能治病。
病倒后元帅想了许多,他直截了当地问沈珏:“小子,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是否愿意迎娶我的女儿?”
沈珏在元帅的病床前发下毒誓,他说:“我沈珏,今生若是不娶江轻染为妻,便让我断子绝孙。”
元帅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他劳碌了一生,才发现生命中最重要的不过这两个女儿罢了。如今大女儿已嫁入丞相家,未来的日子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这小女儿,从小被他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苦的她落到如此境地,他真的不放心就这样死去,而她身边,可以托付的人就只有沈珏了,这个孩子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将军的位置,为了他的女儿流放到此地,真心可见一斑。
可他还是不放心,毕竟他身为元帅之时,沈珏就曾用沉默拒绝了他的女儿。这次,他拖着病弱的身体,急切地说道:“不,我要亲眼看你与轻染成亲!”
江轻染俯在元帅床前,早已泣不成声。
她知道她的父亲命不久矣,她也知道她的父亲一直到这个时候都放不下她,一定要看到她找到归宿才舍得驾鹤西去。
于是两人便很快开始准备婚礼事宜,然而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他们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准备。于是江轻染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沈珏将房屋外观修饰一番,挂了些丰收后留下的稻穗。
三天后,两人在茅草屋的门口摆好桌子,祭了祭天地,拜了拜元帅。不时有三两人路过会停下来看一会儿,也算是参加了这场极其简陋的婚礼了。
令人欣慰的是,成亲的这天,元帅的身体竟然较之前好了许多,也能自己下床了。
江轻染高兴极了,兴奋地将元帅搀扶出房间,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恰逢喜事,元帅的心情也好得不得了,情况似乎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了。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七日后的午夜,元帅在病床上默默地停止了呼吸,就那样,安静地,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