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却还是一副冷静模样,“儿臣是在跟儿臣的母亲说话,若母后要儿臣将您当成皇后娘娘,对您毕恭毕敬……”
五皇子说着,冲皇后施了一礼,“那么,请皇后娘娘恕臣刚刚放肆了。”
皇后凝望着眼前与她无比别扭的儿子,简直快被气疯了。
原本还盛气凌人,冲五皇子大吼大叫的皇后,在长长叹了声气后,颓然倚倒在身后的软垫上。
“你这孩子何时变成这样了,从前明明又乖又温顺,从来都不会跟母后顶嘴。”
五皇子站直了身子,望了望软榻上的皇后,期期艾艾的小声说道:“母后也变得叫儿臣不认识了。”
皇后的心没来由得揪疼了一下,“你胡说些什么,母后何时变了。”
“母后可知今日儿臣与三哥在尚文馆起争执的事?”五皇子问。
皇后点头,“已经听说了。”
“那母后又知不知儿臣为何与三哥起争执?”
皇后毫不迟疑的答:“定是老三无事生非,故意寻衅找茬。”
五皇子接着说:“那母后再猜猜,三哥借何事寻衅。”
“老三怕是还记得当日的堕马之仇。”皇后眸色微沉,神情晦暗,“当日老三堕马,是太子害的,也怪他自己不小心,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他有胆子招惹你,有本事去找太子的茬。”
“不是,这回三哥不是为自己的腿。”五皇子微微抬高些音量,“他是为自己的母妃鸣不平。”
闻言,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尽管这异色稍纵即逝,却还是被五皇子敏锐地捕捉到了。
“母后,得饶人处且饶人。气出了,就算了。”五皇子好言劝道。
“怎能就这么轻易算了。”皇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什么?”五皇子没听清。
“本宫说怎能就这么轻易算了!”皇后吼道。
音量之大,用力之猛,只一句就使皇后嘶声力竭。
五皇子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吓得不轻,怔忡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望着倚靠在软榻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的皇后,往前走了走,担忧道:“母后,母后您还好吗?”
“不好,本宫早就不好了。”皇后抬眼看向五皇子,目光凄婉又哀痛。
此刻,她多想告诉她的惟儿,这些年来她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她所做的一切并非因她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她都是被逼的。
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他们全都该死。
而这宫里还有很多该死的人,她一定要将这些人全都铲除,为了她的惟儿铲除的干干净净。
如此她的惟儿就能高枕无忧,长命百岁。
她再也经不起了,经不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命悬一线,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了。
她绝不要再经历那种事!
“母后?”五皇子又轻轻唤了皇后一声。
对皇后,五皇子心里是有怨言的。
他怨皇后对他的管束实在过于严格。
几时起,几时歇,三餐吃什么,四季穿什么,皇后都要管。
他哪日贪嘴多吃了一块糕点,贪凉少穿了一件衣裳,都会有人去向他母后告密。
母后便会立刻将他召去凤仪宫,一通责问。
五皇子虽然厌烦这种衣食住行,都不得自己做主的拘束日子,却深知他母后如此也是关心他,便一直默默忍受。
而令他不能忍受的是,他每日读什么书,临摹什么字帖,要画鸟雀花朵还是人物山水,母后也都要指手画脚。
也难以忍受母后强塞一个他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极其厌恶的女子给他做妻子,并且还要求他与那女子恩爱缱绻,琴瑟和谐。
五皇子觉得自己是怨恨他母后的,很怨恨。
可方才,当他看到他母后眼中流露出那样伤心哀婉的神色后,他就不怨了,通通不怨了。
他就只想他母后好好的,不要难过。
至于他自己……怎么都好。
第407章
“本宫累了。”皇后终于开了口, 她抬起手来,无力地冲五皇子挥了挥,是叫五皇子走的意思。
五皇子望着面色郁郁,一副颓然模样的皇后, 很是不放心,“母后,您……”
“明日本宫便安排你七妹挪出凤仪宫, 你就放心回去吧。”皇后道,眉目低垂,看起来的确疲惫至极。
五皇子迟疑了片刻,终究没上前, 也终究没再说什么。
只是冲皇后躬身一礼, “儿臣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说罢,便退身离去。
从殿内走出来以后,五皇子感到有些恍惚, 在殿外的廊上呆呆站了一会儿, 才稍稍缓过些神来。
五皇子缓缓吐了口气,正预备抬脚离开,身后忽然飘来一句, “殿下请留步。”
五皇子转过身,循声望去, 见唤他的不是旁人, 是许久都没露面的越姑姑。
越姑姑从暗处向五皇子走来, 走的有些慢, 像是腿脚不利索,五皇子便往前迎了两步。
“殿下万安。”越姑姑站定后冲五皇子福了福身,态度谦和又恭敬,但眉宇间仍带着一贯的戾气,一看就是个凶悍不好惹的主。
“这阵子每回来给母后请安,都不见越姑姑,听说越姑姑旧疾又犯了,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卧床休养。今日见姑姑能下地走动了,看来是好些了,真是可喜可贺。”五皇子眼中带笑,一脸和气的与越姑姑说。
“奴才老了,身子骨不中用,劳殿下挂念了。”越姑姑垂首道。
五皇子是越姑姑看着长大的,但不知怎的,五皇子总是与他母后身边最倚重的这个人,亲近不起来。
待到五皇子年满八岁,独自搬去东宫住以后,除了日常来给皇后请安时,能见着越姑姑,说上几句话以外,几乎就没有其他见面说话的机会。
见面的机会少了,说话的机会也少了,两人之间便越发疏离。
五皇子不擅寒暄客套,便直言问越姑姑,“不知姑姑唤住我,所为何事?”
越姑姑冲五皇子一礼,“请殿下恕老奴无礼,实不相瞒,方才殿下与娘娘说话时,老奴就在殿内的屏风后面。殿下与娘娘说的话,老奴都听见了。”
五皇子知越姑姑是他母后的心腹,母后有事从不瞒着越姑姑,许多事也都只肯与越姑姑商量。
只要母后不介意越姑姑听见了他们母子说话,他也不介意。
“无妨,越姑姑不必为此介怀。”五皇子和声说。
然而越姑姑显然不是为了告罪,才拦住五皇子的。
“老奴斗胆,想劝殿下一句。”越姑姑对五皇子说,“这世上最疼惜殿下,永远都不会算计谋害殿下的人只有您的母后皇后娘娘。老奴恳请殿下,莫要听信小人谗言,误会皇后娘娘。”
五皇子微微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越姑姑对五皇子这不置可否,又略带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正预备再说什么,五皇子却先道:“起风了,姑姑身子骨不好,快些回去歇着吧。”
说罢,就转身要走。
越姑姑见状,连忙追了两步,“殿下,您不明白。”
五皇子转过身来,略显不耐的问:“姑姑还想说什么?”
越姑姑走上前,来到了太阳底下。
日光照在脸上,使得越姑姑本就惨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灰败难看,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越姑姑用她那双浑浊到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眼,望着五皇子说:“无论谁说什么,殿下都不该质疑娘娘,而应该全心全意的相信娘娘,帮助娘娘。”
“哪怕母后是错的?”五皇子问。
“娘娘永远都不会错。”越姑姑毫不迟疑地答。
世上怎么会有永远都不会犯错的人?
五皇子原是想与越姑姑理论几句,可见越姑姑一派强硬不讲道理的样子,自知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五皇子默了默,与越姑姑道了句,叫越姑姑专心养病,保重身体,少些操劳,便转身离去。
越姑姑目送五皇子走远,明明是一副病入膏肓的病弱模样,但目光却锐利的吓人。
越姑姑心里有数,她这身病是好不了了。
但在死之前,她一定要完成她的使命,她的夙愿。
只差最后那么几步了,谁都别想阻止她。
就算是皇后和五皇子也不能。
……
皇后言而有信,第二日就安排七公主挪出了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