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你真的相信,是世界上有东西,能医死人、起白骨的?”
“那未必。不过,欧阳商也不算是死了,他虽然肉身已毁,但是精元修为和灵魂确实是通过轮回之道到了你身上,而且貌似还一点都不受影响,所以,谁知道呢。”
“那梁秋,”王陆负手站定,“你说,人死了,还能复生吗?”
梁秋许久未回他,等到再说话时,有些瓮声瓮气,“小子,别瞎想,就算是世上有复生之术,那也需要很大的代价,你付不起的。”
“我知道。但是你说,真有吗?”
如果真的有,我试一试,跟老天搏一搏,看到底是这天道不公无情,还是我王陆愿力更甚。
“有吧。毕竟,谁都思念之人。”
“那梁秋,你说,这道心、剑心…又是什么?是我所思所想之人吗?”
“这…这就更复杂了…怎么,王舞又数落你无相剑法的事了?”
“她说我道心不坚,剑意不定。”
“这么说吧,王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何修炼?”
为何修炼?
王陆踢开这青石板上他眼前一粒石子。
起初是因为在王家村遇到他师父,争抢玄铁的时候拿到了升仙大会入场卷,既然去了不拿第一也不好意思,所以才一路和海云帆金桥、流沙坑、桃源村、冰峰谷,过五关斩六将。
后来是因为面试,他那个二师伯说他空灵根不过是个吉祥物,他赌这一口气,非要练出个所以然来给这些老古董看一看。
再后来,小青云试炼,海云帆身份暴露,他师父外加上两位师伯跟海天阔这个化神大能打了个平手,他气不过,放不下,觉得这天地有天道奖惩分明,为何偏偏在海云帆一人上失了公允?既然天不容情,道不容情,法不容情,那王陆就想看看,这天道到底能不能还他朋友一个公道。
于是下山历练,入王家村、走季阳城,遇到了薛伯仁和老板娘两只妖怪,他和海云帆算是短暂地恩断义绝了一下。
他找了这个跟他割袍断义的好朋友一年,引出水月真人妄图用黑潮吞世、海天阔和欧阳商那段让人寻死觅活的爱恨情仇。
然后海云帆走了。
王陆慌了,跟他师父表白,三个月后被人甩的干脆彻底,还送了王陆一段话。
你虽是千好万好,但是你偏偏不是我大师兄。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迷茫到那雨夜的金丹雷劫他都只记得漫天蓝色电光和一个同他命轨缠绕的白色身影。
好在海云帆终究还是回来了。
虽然回来只是为了走。
回是为了道别,为了盗这藏书阁中三清剑阵密法,为了灭混沌妖王,为了天下安定,却惟独不为了王陆。
梁秋见他不回答,在他腰间又抖了一下。
他为何修炼?
说来奇怪,似乎从他与海云帆相遇之后,他二人的命数就如同攀菩提而上的绿藤,缠绕交错,密不可分。
他为何修炼?
为了天道不公?为了轮回无情?为了还四海九州一个太平光景?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他又走了两步,回头望了一眼,望见那海上明月,望见波涛涌动,望见那百里连绵的菩提绿荫渡不了这红尘万丈。
他为何修炼?
为了有一天,若是海云帆真的回来,他们云游九州,不再分离。
为了除乱扶正,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了世上不必再多一个王陆、王舞在这月下独酌、形影相吊。
为了有朝一日,小海再要离开,他能留他一刻,哪怕只是煮一盏清茶、饮一壶浊酒、道一段夜话,他也要试着留他一留。
“你为何修炼?”
“为了,留住一个人。但是现在,不重要了。”
反正,他不会回来了。
第三章 叁
穿过码头跟前这几丈潮湿滑腻的石板路,王陆咬着路边随手折的一支野花,打算回客栈休整片刻。他仍是睡不着,想来只好等着明日海上日出,便可和琉璃师姐、朱秦、闻宝他们去探一探这华衣镇和华严宗虚实。
刚刚走过这海边第一条窄巷,腰间的坤山剑猛然剑光大盛,梁秋自己从剑中化形,肃穆立在他身边。
“你听。”剑灵指一指这幽深曲折的窄巷,王陆闭目,将全部精力和注意从这六感凝于耳力,果然听见这巷子深处近乎于人梦中呓语一般的声音。
“有人呼救!”
王陆从腰带中取出坤山剑,掌中催动三分灵力,朝着巷中掷去。剑灵入刃,带起一阵罡风,吹的巷中两旁竹篮竹筐四下飞起。
王陆跟随着这开路的剑光,将灵力灌入脚下,缠丝步动,风未起,人已至。
坤山剑入巷十丈不足而停,王陆跃上这两边矮墙,踩碎了三四块瓦片将将停下,却见一个小院,大门敞开,门口有一黑衣男子,面带黑纱,剑眉微挑,一双眼睛冷冷向上朝他看去。
他手中凝着一道银白光带,死死抵住梁秋前路,坤山剑丝毫不让向前推进,那光带微微缩回,柔软可弯,将猛烈剑气化为三分绕指柔,全然抵消。
那黑衣男子望了一眼王陆蹲着的那个墙头,冷笑一声,“这个,还给你。”
说完他掌风一甩,梁秋从剑中脱出,落到王陆身边。他扶了一把剑灵,二人低头查看,只见那大门敞开的院落里躺着一个年轻公子,胸前一个巨大血洞,早就没了气息。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能让他跑了,”他指指那黑衣人所跑的方向,“追。”
两道虚影你追我赶,略过一排排乌瓦绿墙,最后落在这彩衣街尽头一棵菩提巨树之下。这菩提树后,乃是青衣山下有求必应白狐观,道观虽破败不堪,可是门口立着的白狐石像却光滑圆润如同一只真狐。石像旁,有个影子躲在木门里面,露出一双黑亮黑亮的圆眼睛,盯着王陆二人左看右望,想必就是那织工家中的疯女了。
王陆和黑衣人对视,对方似乎并不想和他交手,刚刚那条看不清模样的光带并未握在他手中。
“这位…仁兄,”王陆将梁秋藏在身后,在心中传音给剑灵,让她探一探面前这位清瘦公子的虚实,“你说你与那院内的死人到底有什么过节,杀人就算了,还要剖心,你说说你何必呢。”
黑衣人仍是冷笑,“不是我杀的。”
王陆皱一皱眉,这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八分相熟。
“你没杀人,那是谁?”
黑衣人让出一条路对着那白狐观门口指上一指,“那你就得问他了。”
王陆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菩提一片柔和绿意中,竟有一双眼睛朝他们看来。
不等他二人思考,坤山剑和那银白光带朝着那百年菩提巨树飞去,两道剑气缠绕交错,风浪四散,划下一枝绿叶飘然落在这破败道观院落正中。
这位黑衣人脚下一点,踩着白狐观的屋脊而立,坤山剑柄轻轻一推,那银白色法宝朝着这第三人面门飞去。
“就凭你们一个金丹一个筑基,也来趟这道浑水?”
躲过了他二人两样法宝,这位彻头彻尾黑衣黑裤甚至连脸上都不忘了黑雾掩面的兄台弯了弯眼角,“怎么?没招了?”
“我一个金丹,”王陆指指那位听起来耳熟的黑衣公子,“他一个筑基,好像是弱了一些…不过,再加上一个九州第一金丹呢?”
王陆冷笑,他二人头上夜空落下三道翠绿色剑影,王舞的绯色身影如同白鹤降世,轻踩在这菩提树最高一枝上。
“咳,”他师父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三柄翠竹剑随她指尖动作转动,“谁?谁欺负我徒弟?是你吗…哟,好俊俏一个小哥啊。”
“不是吧师父,人家挡着脸你都能看出俊俏?”
“气质!气质懂不懂?你看你身边这位小哥,虽然挡着脸,但是看那剑眉星眼,看那高挺鼻梁,还有那杨柳一握的腰身,跟这边这个,看起来黑漆漆的,明显就不一样啊。”
“那我真是受教了啊,师父。”
“何必废话。”那被王舞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黑衣俊俏公子足下轻点,手中银光一闪,那三尺银白的法宝似是一把锋利软剑,平时似乎就藏在那黑衣人袖口,他手腕一甩剑锋出鞘,连过了三道翠竹剑剑影,削掉了被困在屋顶黑衣人的一缕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