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想接受,这会给我错觉,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日日夜夜折磨我。我难受,也不想你好过。”
“那便不让我好过吧,如果这能让你开心一些。”
“……你这是何必呢?”捻了捻下巴,小九忽而又面带戏谑地问他,“我说要和师弟一起睡,你为何不许?”
杨逍面不改色道:“寡男寡女,损你名声。”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杨逍将兔肉剔了骨头,装在干净树叶上,这次小九却没有接过来,只是拿眼倔强地盯着他猛瞧,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表情,“你既在乎,为何不能对我抛开世俗之念?”
“问题不在这里。”杨逍微叹口气,神色晦暗不明。
“那是你不喜欢我咯?”
“小九……”杨逍从喉头深处沉重地喊了声她的名字,“我只是怕你后悔。”
小九闻言,起身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他,耳语道:“纪姐姐都可以为他所爱之人至死不悔,你觉得我会怕吗?”
他浑身一颤,而后硬生生掰开了她的手指,站起身来与她保持距离,“你与她不一样,她只是被师门所缚,但我与你却有天壤之隔,我恨不得寻来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双手为你奉上,可我却不是你最好的托付。”
小九冷笑一声,“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见杨逍不解,小九又嘲讽道:“杨左使堪称当世柳下惠,坐怀不乱之功比之少林和尚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你是和尚有问题吗?”
“你高兴这样说,我便也高兴。”
“我不高兴!”小九提高音量,眼中含泪,情动而起,声音里又带了些颤抖,“我本以为八年时间总是够你想通的,看来是我错了。你杨左使不是清高自负吗,为何在我面前,却如同鼠辈只会逃避?”
杨逍不语,小九便步步紧逼,“既然你对我没有半分男女之情,那以后我爱与谁同屋而睡就与谁同屋而睡,指不定日后你还得叫我一声教主夫人呢,到那时,希望杨左使可懂得避嫌,不要情难自禁,再次忤逆教主才是。”
她话音刚落,杨逍深呼一口气,双眼微闭,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许你当教主夫人。”
“即使不当教主夫人,我也可以去寻个真心爱我的男子,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生儿育女……”
“够了!”
杨逍终是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若再让她说下去,他恐怕会真的情难自禁。那些她与别的男子怒骂嬉笑的画面,光是想想就令他心口隐隐作痛。
见杨逍面色铁青,神情犹豫不定,似是在做内心挣扎,小九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先情深意切的表白,然后楚楚可怜的质问,最后再用激将法诛心一击,套路杨左使的确让她煞费苦心,但现在已是成效初见,她也觉值了。
小九缓缓走近他,然后靠在他怀里,埋首在他胸膛,轻轻问道:“都说事不过三,杨逍,你现在还要拒绝我吗?若你还是推开我,我就真的,一生一世不再与你相见,免我烦恼也免你心烦。”
心口处微微发热,她的少女馨香充盈他鼻尖,静默良久,杨逍终是环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一声叹息在喉,“我从未拒绝过你,逃避是因为你值得更好的,但你一直招惹我……所以小九,以后不论你会否后悔,我杨逍此生都绝不放手。”
这晚,浩浩银河,明月悠悠。
杨逍看着怀里熟睡的小九,像是看不够一般,时而帮她撩开散落额角的发丝,时而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轻轻一吻,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第9章 番外:杨逍
杨逍二十四岁那年,从元兵手里救下一个小女孩。
小孩儿之前受尽折磨,见了他只觉神仙下凡,还叫他“神仙哥哥”。
江湖上对他的称呼有很多,什么杨左使,什么大魔头,还有淫贼……褒贬皆有,但从未有人叫过他神仙哥哥。“神仙”二字应是形容清高脱俗、不染凡尘之人吧,但他手里染过鲜血,身处红尘俗世,哪有半分神仙样子。
但听她叫,他却觉得很喜欢。
她说她叫小九,无家可归。
在她那句“神仙哥哥”的蛊惑下,他鬼使神差般,将她带在了身边。
与她相处半年,他才发现这个小孩儿并不像她的外表那般懵懂稚嫩,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可以代替世间一切语言,将他的壮志难酬、心烦意乱轻轻抚平。
所以他最爱做的事,便是一边喝酒一边同她讲话。
大抵是因为之前受过太多磨难,初来时,她晚上总是会做噩梦,然后拉着他的手不放开,在梦里哭喊着,恐惧着。从此之后,他便和她一起睡了,抱着她拥着她,给她绝对的安全感,是他唯一能够做的。
他教她习文练武,想要她有自保之力。
想他杨逍的文武之功虽不是天下第一,但世上能及之人也寥寥无几,想做他徒弟的,挤满了光明顶前那条直插云际的石阶。但他孑然一身惯了,也怕麻烦,便从不收徒弟,更不想收女徒弟。所以他觉得他肯亲自教她写字练武,她应该倍感荣幸才对。
然而她却不以为然,不肯好好学便算了,还跟他暗暗置气。
哎,真是拿这个丫头没办法。
不学便不学吧,反正他会一直一直保护她。
在坐忘峰的日子,不需理会光明左使的责任,也少有仇家来扰,他与小九一起过得充实快乐。
八年里他几乎帮她实现了所有愿望,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一一应允,宠爱她仿佛成了他刻进骨髓的习惯。
只是有一样,他却是给不了。
那便是他自己。
小九十二岁那边,想着她没有母亲,也没有经历过母辈的关爱,他寻思着要不娶个能真心对她好的夫人来陪伴她吧,毕竟她也快长成大姑娘了,没有母辈教导是万万不行的。
他去征询她的意见,结果那孩子却说她心悦他。
她才多大呀,便知晓“心悦”二字了,所以他只当是童言无忌,当不得真,觉得过一段时间后她定能释怀。
他连续好几日都未曾理会她,谁知她性格那般倔强决绝,直接便说要离开坐忘峰离开他,去江湖上寻找一份真正的喜欢。
那晚坐忘峰上下了初雪,可他还是没能留住她。
他放心不下,一路悄悄跟随,知晓她想去蝴蝶谷找胡青牛,便写了位置传信于她,那丫头看完之后不但不感谢反而骂他是猪。
不过反正他也被她骂惯了,这一句两句的也无须在意。
看着她到了蝴蝶谷,拜了胡青牛为师之后,他这才放心离开,回了坐忘峰。
直到那名叫无忌的少年拿了铁焰令带上不悔来坐忘峰找他,他才知道纪晓芙为救她而死。她那么喜欢峨嵋的纪晓芙,这一次想必定是锥心之痛,也不知当时是何人在安慰她呢?
他心中对她有愧,便将不悔认作女儿,然后问无忌她在哪里,可无忌告诉他,她不愿回来且过得逍遥自在。
他抱着不悔,也只能叹息一声。
送无忌的时候,虽然知道她就在坐忘峰下,但他只能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看见他的小九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然后……然后她牵着无忌的手,为其拂去脸上风尘,为其整理衣领袖口,嬉笑打闹笑靥如花。
原来无忌就是她离开时所说的,真正的喜欢吗?
他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她离开之后,他便常常在坐忘峰的后峰,一坐就是一天,只要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他便仿佛中了情花毒一般,胸口处抽痛不已。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对她思之念之,才知晓自己已然情根深种。
他便想,他要去寻她回来,然后告诉她,她的心意他愿意负担一生。
可是他让人找遍了整个江湖,才知道她和无忌早已被人推下悬崖,尸骨无存。
初闻噩耗,他不敢相信,胸口处疼得似要炸裂,终是,真气大乱,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习武这么多年,他本最有分寸,乾坤大挪移练至二层后他知道再练下去全身真气定会破脑而出,便立即停止,不再修习。
可小九的死讯却让他一朝之间便走火入魔,如同行尸走肉。
她既不在人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他杨逍,终究还是栽在这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丫头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