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里面听不到我们说话,”男孩狡黠地笑了笑,说,“赛华佗,好久不见。”
这语气……
“你是……弄月公子?”
“正是。”男孩一转身,变回弄月的模样。
明日皱眉望了阿布一眼,迟疑地问:“弄月公子……找到荆姑娘了?”
“你猜?”弄月挑了挑眉,莞尔一笑,“还没有。所以先来报恩。”
“报恩?”
“陈小布,是我的姐姐呀。”
明日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这才把注意力放在阿布身上:“她病了?”
“没有,”弄月说,“只是想你的时候头会很烫,敷一敷好受些。”
“为何?”明日蹙眉不解。
“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经历的事情多了,会自然淡忘掉旧的记忆,被新的记忆所取代,”弄月解释道,“她一直保留着你们之间所有的回忆,从分别至今已三年有余,不敢忘,不肯忘。而每一天又都有新的记忆被储存,久而久之,她的大脑超负荷运转,一旦进入与你的回忆,便会出现暂时性的高热。”
“……”明日望着阿布拧紧的眉头,叹气说道,“她一定很难受。”
“自然,”弄月说,“虽说不是生病,却很伤神。她的工作性质你是知道的,任何一点疏忽都会造成严重后果。因而,只有在她可以在家休息的时候,才会想你。”
“时间久了会伤身体吧。”明日说。
“也许,”弄月说道,“我会尽力照顾。不过最棘手的还不是这些,而是……”
“而是什么?”
“她在感情上曾经受过伤害,三年前又爱上了你。如今她已很难再去接受新的感情。”
明日眉头深锁。
无论他愿或不愿,他都不得不承认,一直沉溺在回忆之中,并不是长久之计。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许久,说道:“若是如此,我倒宁可她把我忘了,永不再忆起。”
第91章 明日之缘13
(三十六)
“明日,该吃饭了。”
几日前,欧阳明日中了暑气。
好在一场及时雨让暑热收敛许多,头一日是大雨倾盆,第二天开始转为小雨。
雨季潮湿,出门的百姓少了,看病的也少了。欧阳明日索性挂出歇业牌子,也懒得吃药,只每日懒懒地躺着。
或许是前些日子忙得太累,欧阳飞鹰对他的懒散深表理解,除了送饭的时候聊几句家常,几乎对他从不打扰。
父亲不再是从前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弄权者,而更像一位谦逊的老仆。
“爹,孩儿觉得您跟从前不太一样了。”明日说。
“从前?”欧阳飞鹰自嘲地笑笑,“明日啊,爹从前是不是很坏?”
“哪有,”明日蹙眉,“您这是听谁说的?”
“我第一次进宫时,玉竹和盈盈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害怕。”
“您想多了……”
“我虽老,但并不糊涂,”欧阳飞鹰接着说,“在山里的时候,我对你给我编织的过去深信不疑。然而回到这里,单凭他们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从前不是个好人。”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爹。”明日安慰道。
“嗯,过去了。”欧阳飞鹰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要离开皇宫。我走了,她们才会觉得安全,毕竟我已忘了过去,而她们没有。”
父亲说的确有道理。
明日点点头,坚定地说:“孩儿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哦?”欧阳飞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病,应该是好了吧?”
明日点头。
“你躲避相亲这么久,不去找小仙女,是要当和尚么?”
“我……”明日语塞,脸“刷”地一下红了。
“哈哈哈哈!”欧阳飞鹰使劲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地走了。
明日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父亲。父亲的记忆没了,但智慧仍在。
然而有缘无分,又当如何?
他与她身处两个世界,这段记忆对他们来说皆是负担。她的伤病,他看在眼里;她抱持着过去不放,他又何尝不是?
忘了彼此,或许会更幸福吧。
于是,他收起床头的相册,睡眠眼罩也塞回包袱里,用绳子捆了个严实。
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封存起来吧。
毕竟,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三十七)
翌日,欧阳明日起得很早。
梳洗更衣之后,他推开房门,看到父亲正在院子里扫地。
“起来了啊,”欧阳飞鹰笑着说,“你装扮整洁,这是要出门?”
“医馆歇业好几天了,我去开门。”明日答道。
“开业?”欧阳飞鹰皱眉,“我还以为你要动身去找心上人了。”
“心上人?”明日一愣,“孩儿何曾说过要去找心上人?”
“为父昨夜的话,你没听进去?”欧阳飞鹰摇头说道,“你不去找小仙女,莫非真的要出家么?”
“小仙女?”
欧阳飞鹰放下扫把,用手背贴了贴明日的额头:“明日,你该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
“我……”明日将手指按在脉上,片刻,认真地说,“爹,孩儿一切正常,没有失心疯。”
“那你可曾记得昨天吃了什么?”
“记得。”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欧阳盈盈。”
“妹夫呢?”
“皇甫仁和。”
“这就怪了,”欧阳飞鹰摸了摸胡子,狐疑地说,“说你失忆不是,不失忆也不是。依我看,你莫要出诊,还是回去休息吧。”
明日皱眉,对父亲说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乖乖地回到了房间,毕竟行医这件事,半点差池也要不得——分神不行,健忘更不行。
他极其认真地梳理了一遍过往。他是个凡人,不曾见过什么仙女。除了上官燕,他更不认为自己还会爱上其他姑娘。
可是看父亲的神色,又不像在骗他,更像是他真的遗忘了什么。
明日翻箱倒柜,寻找和女儿家有关的蛛丝马迹。果不其然,他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捆好的包袱。鼓鼓的包袱外面,系着结实的绳扣,想来几年不碰也不会松掉。
他深吸了一大口气,缓缓解开绳扣。
包袱里有两件衣服,两张动物造型的面具,一本奇怪的硬皮书册,一张画像,几件类似刺绣的小物品,还有一个奇怪的小盒子。
东西并不多,他却毫无印象,可那些绳结又分明出自他手。
……他究竟遗忘了什么?
明日拎起衣服,一件男装一件女装,上面绣着他和一个叫“陈小布”的名字。
他打开硬皮书册,里面全是画像,逼真得像是真人走进了画里。画中有他和一位姑娘,是一名小圆脸大眼睛的女子,笑起来的样子很俏皮,不笑的时候却很庄重,甚至严肃。
还有一张手绘的画像,是他画的,上面的题字也是他的手笔。
他打开那只奇怪的小盒,里面躺着一封写给他的信。信里并没有什么情话,读起来却是情真意切。
明日使劲敲了几下脑袋。
这是一个充满了甜蜜感觉的包袱,这么重要的人和事,他怎么能忘了呢?!
他这一生鲜有温情。他自幼孤苦,爱而不得。在父亲失忆之前,他过的什么日子,那种绝望他再也不想忆起。
父亲一夜之间失去记忆,心性也由暴躁变得仁慈,本就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更何况,在这奇怪的包袱里,有好多他叫不上名字的稀奇玩意儿,他在画像中笑得那样开怀,仿佛那段日子里没有烦恼,每天都很快乐,即使……即使那封信告诉他,那样的日子只有十天。
可他为什么连一天都想不起来了呢?!
(三十八)
“心上人?”
上官燕和司马长风面面相觑。
“我不曾对你们提起过吗?”欧阳明日一脸茫然。
“不曾,”上官燕摇头说道,“莫非是荆桦?你对她有些特别。”
“荆姑娘?”明日愣了一下,摇头说道,“不,不是。”
“我们一直觉得你对荆姑娘有些不同,现在看来,是我们理解错了,”司马长风说,“你若真有心上人,易山必定知晓。只可惜……”
明日告别风燕,径自去了十里坡高家老宅。
在这里,他失去了唯一的兄弟。
他记得自己亲手埋葬了他,一连几天消沉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