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晞听曼琳讲着,看着几米开外,把脸埋在双手之中的霍临瑞,对他的无力和愤怒几乎是感同身受。
霍临瑞缓缓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霍临晞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直升机过去了,当地警方也一直在动用所有力量找人,你去不去其实关系不大,而且,你现在状态也不好。妈妈也担心你。”
他这样劝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临晞,”霍临瑞埋下头,声音几乎是全哑的,“我记得你问我要飞机,也记得你不顾一切,要跑去战地,现在,我和你那时,是一样的心情。”
不临生死,不知情重。霍临瑞以为自己可以轻拿轻放的感情,此时如凌迟的刀,一点点割着他的心,他的骨。
直到此时,霍临瑞才在心里觉得,所有那些都是狗屁,什么对郑家的交待,什么生意的结盟,甚至是自己那看上去幸福美满,很快就要有第三代的家庭,一点都不重要,不重要。
霍临晞伸出手,按在他哥的肩上。他刚刚过来时,只是朝霍存勋礼貌性地点了个头,一个字没说。
霍存勋毕竟是年纪大了,兄弟两个人都不想和他起直接性冲突,却也没有好的办法改变眼前的态势,就这么持续僵持着。
霍临瑞每隔半分钟就会看一眼手机,看当地警方有没有发布新的消息。霍临晞陪着,每一次他把手机放下,都能感觉霍临瑞的指尖是在微颤。
是煎熬,是折磨人的缓刑。又是一个小时,霍临瑞的额角全是细汗,手机捏在手里几次滑下去。
霍临晞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他爸身边,低声,“爸,哥哥这些年是什么样的,您也看到了,他没让你失望过。就这么一次,你非要这样?”
霍存勋眼皮不抬,镇定自若地坐着,声音不紧不慢,“他现在就很让我失望。他的妻子,在病房,打了保胎针,随时有早产危险。他现在要去找另一个女人,像话吗?明天那些记者写出来,让别人怎么看我霍家?”
霍临晞手已经握了拳,也一样是在忍,“霍家?是你想象出来的霍家,还是真正的霍家?”
曼琳站起来,走开了,她是不想直面父子之间的激烈冲突。
他俩目光相对,是威严不容置疑的目光与年轻从不屈服的目光相对。周围的保镖不自觉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有护士走过来,看着形势不敢直接去找几个男人,走到曼琳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曼琳显然是有点惊讶,看霍临晞。
霍临晞看到她的表情就猜是吕文维来了,冲护士一点头,“让她进来。”
霍存勋迟疑了一瞬就明白过来,喝道:“霍临晞,你还有点谱吗?你是嫌不够丢人,还是嫌现在还没有记者知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他转身就吩咐身旁保镖,“不准让人进来。”
霍临晞闻言,走前两步,正要亲自去接,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正是她的电话。
吕文维:“让我和你爸说两句。”
霍临晞犹豫,怕霍存勋不客气:“你……”
“你放心。不会有问题。”吕文维说。
霍临晞把手机递到他爸手上。
霍存勋压根没有和她对话的意思,刚想按掉,吕文维的声音从听筒里隐隐传过来,“霍老,您对长子这样苛刻,不怕他母亲心寒吗?”
她这话只有霍存勋听到,语气很有些不平常。
霍存勋一顿,眉心三道折轻动了一下,把手机放在耳边。
“您不喜欢记者,我承认,是有点道理。”吕文维听到了呼吸声,知道他接了起来,于是接着说,“我和两个记者朋友,去东南亚一带走了一圈,暗访了些人。知道了一点霍老可能不想别人知道的往事。”
☆、你怎么敢!
霍存勋城府极深,此时要维持表情却也用了很大力气,他不动声色地握着手机朝楼梯口走。
霍临晞几乎是震惊的,不知道吕文维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撑了这么久的霍存勋有离开的意思。
“霍老,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电话里总是说不清。”
霍存勋一个字没说,把电话按掉,隔着十几米扔回了霍临晞脚下,而后,他站在原地静了半分钟,朝身后的保镖挥了挥手。
陪站了大半天的保镖们跟着他,一队离开了楼层。
霍临晞心里全是问号,但他现在也没时间去和吕文维问清楚,立刻去把整个人仿佛泡了水一般的霍临瑞扶起来,“哥,我陪你去。”
他说完,又对曼琳说,“妈妈,嫂子这,你多看着点。别和她说。”
他也挣扎,知道一个男人这么抛下怀孕的妻子是多么不像话。可更知道,以霍临瑞的性子,如果今天因为她走不了,那往后余生,这个妻子和这个孩子都不会得到霍临瑞一点真情。
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霍存勋和吕文维在医院的咖啡厅坐了下来,咖啡厅里清了场,只剩二人。
“吕小姐心机很重。”霍存勋开口,一如既往的口吻,像在问候天气,完全辨不出情绪。
吕文维轻摇了摇头,“霍老,我是尊敬您的。我母校还有您捐的图书馆……”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打断。霍存勋的手指有节奏地点着咖啡桌,“有话直说。”
吕文维从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A4纸,“我知道霍老的习惯还是看纸质,所以来前特意打印出来了。字体是三号字,您看看。”
纸张很厚,霍存勋看了一眼,从兜里掏出眼镜,往沙发后一靠,慢慢地看起来。
他保持着看报的习惯,看得认真,不快也不慢。
吕文维安静地等。
二十分钟过去,霍存勋把手上厚厚的一叠放了下来,眼镜摘下压在上面。
“吕小姐很有本事。”霍存勋丝毫不见异常,淡淡地说,“拿这个来,想和我谈点什么?”
“我有一个问题,和一个请求。”吕文维也是不卑不亢,不倨不傲。
“吕小姐请讲。”
“请求是。希望您能让临晞做他喜欢做的事。”吕文维颇客气地说,“他真真心喜欢做电影,不是闹着玩。您应该看出来了。”
霍存勋说不出是笑还是不笑地提了下嘴角,“问题呢?”
“问题是,您的第一任妻子,是什么原因离世?”
话音落下,一直面不改色的霍存勋突然拍了下桌子,“你怎么敢!”
吕文维被他突然的勃然作色惊了一瞬,但并没有显露,很快就语气温和地回,“我是一个记者,采访报道过程里发现值得怀疑的问题,如果没办法自己得到答复,可能会求助官方。比如这一篇,得不到当事人的解释,我会想办法询问当地的警察,以知悉当时的情况。”
她的这一答复让霍存勋动了怒,他嘴角微颤着,很一会儿,才重新平静,而后嘲讽地对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女人笑了一笑。
吕文维从这个笑里看到了霍存勋从未表现出来的一种态度——他的脆弱。
霍存勋仰起头,手臂摊开架在皮椅上,眼睛是浑浊的,他累了,和长子在医院僵持了这么久。
“吕……文维……”他缓缓开口,“没记错你的名字吧?有名片吗?”
吕文维一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上次见,是临晞带你来。今天,是你自己来。”霍存勋手指点着那些纸。
吕文维从自己的外套内袋取出了名片盒,放在桌上,移到他面前。
国内第一大新闻社的logo,而title是国际新闻部副总。
霍存勋扫了眼名片,抬眼,“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的事,足以让你丢掉工作。小姑娘奋斗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吧。”
吕文维自若地笑了笑,“我知道。但没关系。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一篇真实性有保证的报道,生命力永远不会死。霍老知道吗?我很多朋友虽然都是穷鬼,但钱,封不住他们的口。”
她方才一直坐得很端正,这时也靠上椅背,“资本,很厉害。可是,也有不灵的时候。您信吗?”
她有着不合年龄的气场,是多年目睹着腥风血雨锻造出来的。霍存勋凝视着她,许久后开口,“临瑞的母亲是自杀。这个问题当地警方早就有过定论。”
吕文维的眉心轻一动,“可是所有报道……”
“家属有权不透露。”霍存勋的目光钉在那些纸上,态度冷淡地打断她,“你们这些记者,都是唯恐天下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