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山(26)

云野在队伍并排第二,紧挨着殷涔,今日一身雪青色骑装也飒爽干练,殷涔在看台扫视了一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身黑衣,端坐着一动不动的沈沧,双目望向跑马场,殷涔说不出哪里不快,只盼着陈佶输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输云野。

正中间的主位台上,皇上陈泽和皇后秋忆人并坐着,韩王陈仪意料之中的未参加比试,敦敦一团按母后的意思坐在了陈泽身畔,紧挨着秋忆人坐着的是一个明艳艳的利落美人,未着钗环,却是一身榴花红窄袖劲装,头发也如男子一般高高束着,只绕了一圈同色红绸带,但肤白胜雪,明眸皓齿,怎么看也是大美人一个,殷涔心想,这必然就是云野之妻,折桂郡主了。

心中升起一丝奇异感,若当年没有狸猫换子一事,今日这位美人就是自己妻子,这……殷涔无端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再看美人,便觉逊色了三分,眼神不自觉又回到跑马场,看到阳光下的俊朗少年,心中竟然觉得明艳照人的折桂郡主还不如自家傻小子阿月好看,殷涔未曾察觉已微微弯了嘴角。

今日司礼监何公公主持大局,跑马骑射共分三局,以积分制定排名胜负,每一局的玩法规则各不相同。

第一局为百步穿酒杯——于两百步外设有圆柱高台,上放约一拳大小酒杯,杯中盛满美酒,众人将骑马沿着酒杯外划好的圆环跑动起来,谁第一个射穿酒杯的计入十筹,在此之后,即便有人射中了高台,也只能计入三筹,若连高台也射不中,则为零筹。

每一局还将采取末尾淘汰制,排于末尾的三人将不进入下一局。

何进伸长了脖子拖长了声音念了比试规则,鼓声雷动,而后鼓声又止,随着何进的一声高喝,比试正式开始!

所有人沿着圆柱高台策马跑动起来,陈佶仍在队伍之先,疾风多年伴随已通人性,载着陈佶又稳又快,他双腿夹紧马腹,脱离开双手,左手自背后取过弓,又从箭筒抽出一支长尾羽箭,右手稳稳勾在了弦上,殷涔曾教过他高位举弓,此时见他也是用了此法,将弓举到与眼睛持平,让双肩最大程度的舒展开。

陈佶并未急着放箭,而是策马绕场跑动了一圈,箭在弦上,目测观察了一番,云野在他身后,也未开工拉弦,俩人耳畔呼呼有声,余光瞥向对方,暗暗较劲的心一下就到明面上。

此时已有人按捺不住开弓放了箭,只见一杆羽箭“嗖”一声落在了离高台数丈远,引得看台上众人笑出声,何进又拖长了声音报道,“徐家公子徐明咏,零筹——”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黄衣骑装少年垂头丧气骑马离了圈,不管排位如何,得了零筹,无论如何也进不了下一局了,不过鸿胪寺卿徐卯之子徐明咏本也无骑射之名,此番第一个出局倒也没引得众人落石哄笑。

跟着接连有人放了箭,何进的声音也此起彼伏地响起:

“方家公子方少卿,三筹。”

“陆家公子陆可行,三筹。”

“余家公子余再染,零筹。”

……

出局的人陆续离开,瞬间跑马场上只剩陈佶、云野、大理寺卿伍应元之子伍江风、和留守都指挥使元平之子元远山共四人。

元远山自幼习武,在京中颇有功夫之名,此时见他头回举弓,勾弦,姿态稳重熟稔,看台上众人都起了身,似有“这回总得出个十筹”之意。

殷涔和梧叶儿也起了身,殷涔心想,这傻小子等到现在还不放箭,不知道越到后面大家期待值越高,出糗的概率越大么,一边却又忍不住也冒出了期待,阿月啊阿月,好歹也是我这个上辈子的神枪手一手教出来的,不至于会太差吧……心里七上八下的突然就懂了老父亲的心态。

这是,怎么肥四?

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唯有角落里那个寂寥的黑衣人仍静静坐着,眼睛看着场上,却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殷涔眼角瞥过去,心中滋味复杂,突然冒出念头,若今日在场上的是他,沈沧还能如此端端稳稳的坐着吗?

场上陈佶和云野眼见元远山举了弓,也一同将弓再次举起,三人目光炯炯,几乎在同一瞬间开工放箭,也在那一瞬间,看台上发出不约而同的惊呼。

瞬息之间,高台上酒杯破裂,三根羽箭准准立于台上。

看台上掌声雷动,三箭同中,这概率……

殷涔也大力鼓起了掌,只见场上陈佶策马停住,带着一脸收不住的癫狂笑意遥遥向看台张开双臂,又捏紧了右拳,在心头捶了捶。

你说的,带着必胜的心念硬上。

我做到啦,你看到没?!

众人皆见了,太子陈佶得胜后并未向父皇邀功,而是向另一个方向不知道什么人大大方方地举手同庆。

陈泽和秋忆人也一同望向陈佶挥手的方向,这人谁呢?

殷涔一袭朴素侍卫黑衣,低着头恨不能钻进缝里。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旁边梧叶儿偏看不出眼色地使劲戳殷涔,“平山哥哥,大家都在看你呢!”

殷涔:……

就不该带这么傻的出门……

众人以为要见着太子心中属意的哪家倾世佳人,却只见一个普普通通,长得纤瘦白皙、十分好看的少年侍卫,嘴上嚷嚷的疑问都变成了心里更大的问号。

蛤?

唯有赵纶目光深邃,看向殷涔片刻之后,眼中疑问之色已尽皆消散,手中折扇捏紧,在另一只手掌轻轻拍了一拍。

何进悠长尖细的嗓音回响,“太子陈佶,十筹。”“世子云野,10筹。”“元家公子元远山,十筹。”“伍家公子伍江风,三筹。”

第一局堪称,开门红。

颇为喜庆,陈仪在看台站起身子呼呼大喊,“太子哥哥——你好厉害——”

秋忆人隔着皇上看着自家的傻儿子,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折桂郡主很是满意,虽然云野并未独占鳌头,但,看起来玉树临风,风采翩翩,骑射技艺佳,简直接近完美。

第二局,更加激烈的流水箭。

此种玩法在军中颇为流行,是大宁军中训练骑射的一种,在一条设置好的蜿蜒跑道上,距离跑道百步之外,沿途置放环形靶标,骑射之人从起点沿路策马而过,弓箭连支放出,以射中靶心的成绩累计积分。

此次共设了十只环形靶标,进入第二局共九人。

云野在父亲军营中曾见过此类训练,但自己却从未尝试,陈佶更是,压根没见过,这次要连开十箭,心中着实没底。

只是剩下九人,除了元远山,应该也都没什么底,想到此,陈佶又有了些底气。

输不要紧,输得不要太难看比较要紧。

要不然得让平山哥哥笑半年,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此番比试九人依次通过,跑道的起点靠近看台一侧,终点在看台另一侧,但途中蜿蜒绕道一部分却超出了看台视线,被一座小山丘所挡。

按照上一轮排名,从末尾往前上阵比试。

最后射中3筹的伍江风头一个上场,马蹄阵阵,伍江风快马掠过去的身形很帅,第一把开工放箭,“嗖——”看台上众人头颈跟着箭矢划过一道弧形,却见羽箭稳稳当当,落在了靶标之外。

竟然,连靶子都没中……

伍江风捂着脸,继续往前跑,前面还有九箭,这脸要往哪放……

看台正中,陈泽扶了扶额,如今这京中男儿,怎的如此孱弱不堪。

折桂郡主只吟吟笑着,而细看之下,面上笑意之外,嘴角隐隐带了股嘲讽之意。

皇上姑父,这就是您的少年郎们,念香散大功之下,一个个毫无骁勇之姿,比女人还更苍白孱弱,这国这家,可算安好?

伍江风一圈结束,司礼监公公们挨个统计靶标,何进报道,“伍江风,三十筹。”

十个靶标,满分一百筹,而伍江风才堪堪三十筹,且这已经是进入第二局的选手。

接下来的几位也没好到哪去。

“陆可行,四十五筹。”

“方少卿,五十筹。”

“安红叶,三十筹。”

……

看台上众人都灰了心,一片哀叹之声。

直到元远山上了场,折桂郡主领头,看台上起了一片尚算热烈的掌声。

元远山一袭鹤灰骑装,无花哨装饰,束发头带在风中高高飘起,一别此前的孱弱形态,以极其利落飒爽之姿冲入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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