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落在酒盏里。不知是泪,或是天空降下的冰雨,声音几不可闻地,滴的一声,让她心中最后一根弦应声而断。
对着那淡色的唇,狠狠地,吻下去……
顾夕猝不及防,眼前放大的脸,唇上一痛。
血腥味在口中弥散,顾夕清醒过来,用力推开她。
内伤未愈,酒意牵动愁绪,纷乱的内息在被强吻的剧烈冲击下,全数暴发,他侧过头,一口血喷出来。
赵熙被推开,怀里突然的虚空,让她的眸子里现出痛楚迷茫。她滞了半瞬,突然强势地按住已经软倒的人,就按在桌案上掐住他脖子,另只手捏紧他下巴,迫他不能别过头去。
“为何又推开我?为何总是把心意藏起来?明明有情,为何走得那么决绝,不给我留一点余地?”
赵熙凌厉的低吼,仿佛是从胸膛里迸出,含着最深的失意。
顾夕无力出声,一股凌乱真气,在筋脉里狂乱游走,让他痛不欲生。他颤着手想再次推开大醉的赵熙,可是赵熙用了真力,按着他喉咙的手用力收紧。
顾夕五内如焚般痛楚,他无力强压住气血翻腾,反噬之力,顿时侵入四肢百脉。
“殿下……”顾夕拼着力气,声音也只咽在喉咙里。耳边,是刺耳的裂帛声。
长襟被挑起,下身一凉。素色的长裤被褪到脚踝。顾夕羞惭难当,急切间艰难伸手到身侧,捞到桌上一只筷子。他以筷当剑,凌厉回击。奈何招数再精妙,内力无以为济。赵熙单手便制住他的反抗。
赵熙伸手在案上一推,满桌的碗碟推落一地,溅起的碎瓷,划破了顾夕的脸颊。雪珠溅起,和着冰雨,甚是凄迷。
赵熙忽地顿下,扼住他喉咙的手有一刻松动。
顾夕艰难地喘息,“殿下,醒一醒,我是顾夕。”
“伪装,都是伪装。”赵熙眸色又渐凌厉,她缓缓探手,坚定地扼住顾夕的喉咙,“你果然狠绝,面具撕脱了一层,还有一层,连死,都在演戏……”
冰雨从天而降,打在仰躺在桌案上的顾夕的脸上,他看到头顶,赵熙眸光里全是错乱,噙满了泪水。将赵熙的心戳伤,那里,也有他出的力。
赵熙一步踏到桌案上,单膝压住顾夕丹田,狠狠低语,“你装给我看,连死都在演戏,你好狠厉。”
顾夕眸色暗得缩成了一个光点。唇角溢出血迹。
执念如狂。
顾夕双腿被自己的衣物缚在桌脚上,大敞着,迎接冰冷的雨水,还有赵熙的暴虐。
不知多少次倾泄,不知耗了多长时间。
他于昏迷中醒来,太阳在头顶,高高挂起。人仍仰缚在桌案上,全身又痛又冷,夜里的冰雨打湿了船上一切东西,包括他自己。冬日的阳光不及晒干,到处都是冰冷潮气。
顾夕攒回些力气,艰难坐起来,看到身下一片狼籍。双腿青青紫紫的痕迹,触目惊心。
他翻身从桌子上下来,打量了一下周遭。画舫上空无一人。
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撕烂,尤其裤子,缚住他时,已经被扯成细条,再难还原。
顾夕试着走了两步,腿软无力。是内伤未济,也是纵情过度。他才十七岁,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即使初通人事,也不过是去岁的事情。顾夕从不知情爱是这样的惨烈,他无力地蹲下身,小腹也痛得难受。
顾夕一直等到夜幕再次降临,裸着腿,潜进旁边农舍悄悄顺了衣裤。顾夕回到船上,在舱里睡了一会儿。加上前夜,他三日夜未合眼睛,又没吃东西。又饿又伤,又困又冷。次日正午,顾夕终于醒过来。
济水河面,再无一艘画舫的影子。清平和面,北边凛冽。
那夜的事,就像是一个梦,难以追忆。
顾夕久久站在船头。
远水悠长,远山迷茫。他竟不知该往哪里去。
第19章 茂林别院(四)
午后的京城,街市繁华。
新年的气息从各个摊位上,扑面而来。
一个少年,从西城街道走过来。
少年虽有些憔悴,但容颜绝美,气质清雅,只站在街角,光华自现。凛冽的北风,挟着薄雪,呼啸地卷过地面,那少年虽只着单衣,却仿似未觉。路人有注意到的不免低声议论。
顾夕入了城后,就尽量避开人群。他身上这套衣服还是农舍里顺来的,内里什么也没有,又空又冷。一走动,大腿内侧斑斑点点擦伤处,涩涩的,又蛰又羞惭。
顾夕撑着走过一段繁华街道,街角有一处成衣铺。他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下,成衣铺里倒有贴身衣物出卖。他进店挑了几件清爽些的内衣和中衣,因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钱,棉衣终究没买。
顾夕从小到大的衣物皆有专人管。没穿过外面现成的衣服,何况是贴身的。不过他也不是拘泥的人。挑好衣服,借用店家内室。
穿衣服时,顾夕稍稍检视了一下,臀上的杖伤好了大半,只是青青紫紫的,很是触目。大腿内的擦伤是新的,因为没上过药,都红肿了。腹下丹田处,一大块淤青。那个冰冷的雨夜,赵熙用膝压住他小腹时挟了内力,伤他内息最重。顾夕试着提了口气,疼得几乎岔了气儿。他惆怅地叹了口气,放弃自我诊疗,快速把衣服穿戴好。
出到街上,他精打细算地在街边食肆里用了生平最简单的午餐,囊中干净。
顾夕随着人流,闲闲地逛了一会儿。京城的中心,街道向八个方向伸展。街上人很多,店铺鳞次栉比。
随便逛了逛,顾夕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街上虽然热闹,但无非是卖东西的,还有杂耍,想你并不会感兴趣……”赵熙那夜的话,果然是对的。
可是,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对错而被取舍。就像现在,明知没兴趣,他还是走在人群里,因为,无处可去。
一切都是各人的选择。
在顾正君的事上他也做了选择。本来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只是没有料到需要承受的是这样的情形。
那个己半疯女人啊!估计她清醒后,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吧。顾夕甩甩头,把画舫、雨夜和赵熙最后看着他的样子,以及狠狠顶在他丹田上的那膝……全数甩出记忆。
走吧,离开吧。先生也好,女皇也好,正君也好,这里的一切,他都不愿再忆起。
京城的纷扰与纷杂,不该是他的选择。那个冰雨交加的深夜里发生的事,终是帮他下了这个决定。
他决定此刻便开始他的江湖游历。
挺拔的少年,衣衫朴素单薄,在城门前久久而立。这画面多少有些突兀。坐在他身侧茶肆里的两个人,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见少年似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缓缓松下肩。其中一个人马上探身对另一个低语,“快点出手吧,晚了该留不住了。”
另一个人郁闷地叹了口气。悄悄地在沿街茶肆、酒楼里布了那么些人,就为等这个少年坐下来,他们好演戏给他看。可是人家偏偏不停留,让他们有力无处使。城门露天的茶肆,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只是这样太着于痕迹。
看着那少年已经抬步要出城,两人赶紧当机立断。
“哎,你可听说了顾相府的事?”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顾夕被吸引,转目朝身旁那个露天的茶棚看过去。两个男人分坐两个桌子,正在大声聊着天。
“喔,听说了,京城里谁不知道,顾相如今可是难捱……”另一个男子也提着声音附和。
顾夕皱着眉,只听到了半句,就果断抬步子,一溜烟地穿过城门口跑出城去。
那两个细作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顾夕提着口气儿,从城门跑出不近的距离。伤被牵动,叫嚣着疼得他一身冷汗。顾夕扶着一棵树轻轻喘。
身后巍峨城墙渐渐远小,放眼城郊远山,层叠染绿。只要放开心怀奔过去,从此天大地大,江湖儿女,快意人生。
顾夕却驻了步子,久久凝视着远天,眼睛眼全是迷蒙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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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正在暖阁里。
那夜醉得厉害,又淋了冰雨,回来时就着了风寒。
此刻她吃了药,正有些发汗,鼻塞好了些,却仍有些晕眩。
赵熙呆呆地靠坐着,不事朝政。大臣们也知道皇帝陛下病了。先皇病故,正君病故,陛下能撑到这时才病,也算是坚强的。大臣们这样感叹着,纷纷上了请安折,请她千万别再日理万机,要好好休养。索性,她就什么也不理,这样净歇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