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面对着众多剑奴拼杀的场子,小小的孩童好奇地问,“这些人都练不精纯了?”
“会的。”万山眸中闪着锐利和野性的光,“为师破了他们的内功。”
“废了内力?”小孩子吓了一跳。
万山微微笑笑,“是啊,十停有九停会死,但会有一停人活下来,再授他宗山技法,重塑内息,重修内力,不就是精纯了?”
“那……”小孩子心里乱跳,脸色煞白。
万山冷道,“破立破立,不行危险之事,如何得最终大成?”
顾夕缓缓睁开眼睛,儿时的记忆,一波波袭向他的心。师尊说的,虽然残忍,但却行得通。至少他手下的剑奴,是破功后活下来的那一停。而现在,赵熙身边还有他,他拼尽一身功力,定会护她周全。
顾夕用单手缓缓凝功,气沉如海,一寸一寸压低,抚在赵熙小腹。他轻轻吐呐,猛一吐力。赵熙全身一震,丹田最后一丝内息,被顾夕精纯内力击溃。散功的赵熙,脸色苍白如纸,唇角似有血迹。
顾夕张开眼睛,眸中气息如澜。他运掌如风,手指在赵熙几处大穴上飞速拂过,然后抱圆守一,诚心静气。挟着宗山几大宗师的内力,和着顾夕自己的,那一股精纯的,纯白剑气,缓缓包裹着散了功的赵熙。温柔平和,包容天地。
一夜一日,运行百周天,顾夕改天换命,将宗山内功,全数转给赵熙,又助她导引,全新的内功,在陌生的经脉里运行百多遍,熟悉了每一道经筋,磨和、融和,融在骨肉里。顾夕给自己运功,都没这样用心、小心。他全心全意地导引着曾经属于自己的那道洪流内息,在爱人的体内经流不息。
第二天夜里,顾夕缓缓吐纳,睁开眼睛。
赵熙面色恢复红润,眉头已经舒展。折磨了她许久的寒毒,随着对身体改天换日的改造,离她而去。仿佛被折磨太久精疲力尽,她陷入了深深的黑甜梦境。
顾夕缓缓收回手,指尖颤抖,全身乏力。
他无力挪动,就在床内盘膝,默默调息。丹田空荡荡的,筋脉凝滞。顾夕却微微挑起唇角,安心地露出笑意。缓了一会儿,他撑着跪坐起来,敛经脉仅存内息于丹田,激荡起最后一丝力气。
最后一缕元阳,在丹田被唤醒。顾夕运功至盛,在没入赵熙体内的一瞬,他感觉自己的体温达到了灼人的温度。赵熙被这股暖洋洋的春意暖到,轻轻□□出声,“夕儿……”
顾夕顿了下,抬目去看,赵熙只在梦里绽开安然笑意。
顾夕咬住唇,缓缓动腰,挟着元阳内息,最宝贵的精纯如生命滚滚不息,全贡献给了赵熙。
力竭,分开。
赵熙更加安然,在梦中自动翻了个身。
顾夕踉跄着下床,几乎被脚踏绊倒。他奉献了他所有的,换赵熙此后一生康健,甚至比常人更好。顾夕单手穿上衣服时,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生怕赵熙醒来。
出帐前,他留眷地看着赵熙,想拉她的手,可生怕她一下子醒来。
他颤着手指悬在空气里,哽咽难言。
两人相识,相恋。可终究始于错乱,之后步步是错。时光无法倒流,赵熙会一直朝前走去。也许此后两人渐行渐远,可他知道自己永不会负初心。
顾夕留恋地轻吻赵熙额头,在她颤着睫毛将醒时,悄然退出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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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牛堡的黄昏,北风裹着冰凌。顾夕从帐中出来,站在冷风里怔了片刻,感觉眼前人影一闪,手就被老军医抓在手里。
顾夕被他扯着手,感受老人激荡的心情,冲他点头笑笑。
老军医眼晴一亮,急忙奔进帐中。不多时又奔出来,喜极道,“陛下说得真没错,小公子是有办法的。”
赵熙已经有醒来的迹象了,脉相平稳,元气大振,寒毒也尽去。
顾夕松下口气。他站在帐外,有侍女经过他进帐去伺候。不多时,侍女奔出来喜道,“贵人醒了。贵人醒了。”
顾夕几乎把持不住,也要冲进帐去。他咬住唇,转过头一步步离开。
老军医跟在后面,絮絮地,“陛下在中军,有军务。这两天一有空就来帐外,却不叫人进去,说是别扰了小爷给贵人疗伤,看来陛下是对的。”
远远的,有军士跑过来,“陛下落帐了,下来了。”
顾夕抬目,看见祁峰挟着风进来。
祁峰连日处理军务,又挂着赵熙,简直不眠不休,眼睛都熬红了。
“夕儿,成功了。”祁峰刚从大帐过来,赵熙不仅醒了,而且还嚷着饿,又要沐浴,生命力异常的振奋。祁峰眼睛亮亮的,他一把揽住顾夕,“夕儿,成功了。”
“夕儿,幸亏有你……”祁峰发自内心地,全是庆幸和感激,“耗费了许多内力,筋脉可有受损?过会让军医给你瞧瞧。宗山上下来一个叫赤苏的,听说药理很好,医着太后呢。已经着人快马加鞭回宫,开出方子给陛下和你都好好调调。”
顾夕眉梢动了动,赤苏,真是良医,他当放心了。
祁峰伸手拉他坐下,替他披了件衣,亲手端着参汤,“夕儿,喝了。”
顾夕心头气血翻腾,强压住不露声色,哪里喝得下去,他摆摆手。
祁峰抬手抚了抚顾夕的肩头,入手才感觉到,这个弟弟,真的清减。算起来,二人同母,也是至亲兄弟。祁峰温和地把弟弟揽在怀里。
顾夕一身疲惫,倚在兄长怀里,鼻子竟有些涩涩了。他滞了好一会儿,到底低声探问,“嬷嬷……可好?还在营里?”
祁峰叹气。
顾夕垂目。
“我至宗山时,夕儿刚出生,从王庭抱出来,我们一行历尽艰难才到了宗山……”祁峰低声回忆。
顾夕眉头微动,儿时的记忆于如此模糊,王庭于他,简直是最遥远的所在。倒是那个女人,那个顽强又卑微地活着女子,陪着他在宗山度日子的情景,真实确切。
“移居宗山后……”祁峰微微叹气,那时他已经长大,万山为掩人耳目,将他圈在后山。他艰难地度过了孤单的童年,却一点逃走的念头也没有,因为他知道无论燕祁还是南华,都没有他容身之地。
顾夕也是心有所戚。这个坚强的男子,苦心支撑的,是燕祁的中兴梦,还有帐中的挚爱赵熙。
“燕国太后已死,”祁峰抬目看顾夕,“年后即加封娘亲为太后。夕儿随陛下去王庭观礼吧。”
顾夕动了下,“陛下也去王庭?”
“嗯,她刚到卧牛堡时说过。”祁峰垂目看顾夕,“王庭里有娘亲,也是夕儿的家。”
“家?”顾夕眼里蒙上雾气,他转目看向窗外,千里草场,往北就是王庭,他们出生的地方,是他的根,他的源,可他却不能回去了。
“兄长……”顾夕轻轻唤。
祁峰应了一声,顾夕还是头一次这样唤他。他珍视地揽着幼弟的肩,“夕儿……”
半晌,两人静静听着帐外雪簌簌之声。
“兄长……夕儿求您一事。”
“你讲。”祁峰舀了一勺参汤,送到顾夕唇边。这个弟弟,长这么大了,他才有机会宠一次。祁峰眼睛全湿了,温和道,“喝了它,你要什么兄长帮你。”
顾夕也很感慨,慢慢喝下这口热汤,“我到此地的事情,不要告诉陛下。我……此刻也不能见她,我得离开一阵……”
祁峰诧异,“为何?”
顾夕抬手止住他话,拖着步子往帐门走了两步。
祁峰起身,“夕儿,你站下。”
顾夕停下步子,沉滞好一会儿,艰难道,“弟临行前,还有一事,请兄长代为善后。”
祁峰皱眉,“谁准你走了?有什么事,我给你去办,你且在此地养伤。”
“是尊者。”
“万山?”祁峰皱眉。
“尊者……埋骨山中,当日那个断崖左近,附近有怪石古木,挺好认。”
“夕儿……”祁峰被顾夕这句话震动,遍寻不见的万山,死在山中?怎么死的?他霍地看向顾夕,顾夕满面悲凉。
祁峰全明白了,这真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形,他长长叹息,“好,尊者的后事,我来办。不过夕儿不能走。”
“兄长,夕儿一身罪业,倾满天瑞雪,也洗不净,洗不净。”顾夕摇头,“这样的我……”顾夕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