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桓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四周漆黑一片,不知暗藏潜伏着多少危险,未知从来最是可怕。
桓翕连个火折子都没有,脚下就像泡在泥泞呢潮湿污糟水里,湿气侵蚀进了骨头里。
她看见一大片长得像芦苇一样的叶子,在心里防线崩溃之前走了过去,然后蹲下,一动不动。
力气早已经耗尽,桓翕抱膝蹲着,心里想,不知道能不能能活到明天。
她知道楼骁和他的属下就在附近,咬着唇牙齿却不自觉打哆嗦。桓翕从来没这么厌恶过一个人,现在有了,楼骁,和他的一群下属。
楼骁和莫诚都会功夫,大抵能知道桓翕在哪个位置。
莫诚脑子里想着,自桓翕被他们警告过一次,之后,她再遇到什么,都默不吭声,一声不向他们求助。
他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忍。
桓翕不会武功,没经过任何训练,身上除了自己给的一把匕首没有任何防武器,被他们强行带进来。
“大人,在这里留一夜,她可能会死……”莫诚终究还是说了一句。
然而,一道冷淡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莫诚,你该知道自己进来是干什么的。”
莫诚低头抱手,“属下知错。”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似是很慢很慢,像淌太池塘里的水,波动无声。
掐算好时辰,终于,莫诚从身上拿出一种药粉,准备行动。
这东西是角兽最喜欢的味道。
撒下去,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角兽来了!
角兽个头并不大,体型只如野兔般大小,头上生一小角,可入药,乃十分珍贵的药材。然它们速度极快,生长着一身棕黑色的皮毛,非常坚硬,刀剑很难一下刺入,又有着昼夜颠倒的生活习性,故而不是那么容易捕杀。
不过楼骁二人早已设好陷阱,以特殊药粉诱之,以兽夹捕之,很快就抓了六七只。
角兽怕光,胆小,所以方才他们一直没点火。
任务完成后,莫诚才从包袱里拿出已经半软的火折子,点了火。
走去了桓翕那边。
桓翕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在二人以为桓翕是晕了过去,准备将她把扛起来时。
桓翕一只细瘦的手臂突然抬了起来,然后,慢慢将他肩膀上,男人的手,拨开。
她抬起头来,嘴边漾出一声极轻的哼笑,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嗤意在其中。
眉眼半垂,道:“不敢劳烦二位。”
拒绝后,她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又清清淡淡说道,“是要走了么。”这句话,又听不出半分情绪了,只剩一股娇懦之感。
正这时,桓翕感觉头发上有东西在爬,她面不改色伸手一抓,一下子捏住一只虫子,然后扔向远处。
楼骁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而后,转身大步朝前走。
桓翕凭着意志一步一步跟着。
应该是走了很久的,都走到原本黑如幕布一样的天边渐渐浮起一丝亮光。
出了雨林,莫诚清点人数。
桓翕脚下不停,旁若无人,目不斜视继续走。
她的方向是来时那个山洞。
莫诚面向楼骁,迟疑::“大人,她……”
楼骁眉头皱起,沉声道:“你去,跟着她。”
桓翕走回山洞,找到自己掉下来的那个地方,慢慢爬了上去。
上头就是到了福灵寺后山,之后,桓翕力竭昏倒,被人发现带回来了寺庙。
采莲小桃哭得双眼红肿,泣不成声,后同马师傅一起把人带回了客栈。
桓翕伤了身体,手上脖子上都有被毒虫咬的痕迹。
那些毒性能让人过敏的东西开始一一散发出来。
还有手上的伤口,虽然后来敷了草药,可还是因为雨林里环境太恶劣,导致感染化脓,泡在侵湿的鞋子里的脚也开始脱皮溃烂。
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上,桓翕都受到极大的损耗。
接着而来的生病发烧,就并不奇怪了。
昏迷就一天,在强行喂了药进去后桓翕才苏醒。
醒了后,又养了五六日的病,好转之后,桓翕一行人就启程返回了泰安县。
*
都护府内。
莫诚向楼骁禀告桓翕的事。
“桓夫人她很聪明,记忆力很好,山洞那里有些复杂的路,她只跟着我们走过一次,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却记得分毫不差。”
楼骁闻后,敛目不知在想着什么。
莫诚又开口:“还有,桓夫人似乎生病了。”
半晌,楼骁道:“行了,你退下吧。”
*
桓翕那边行了七八日路,终于回了桓家。
周氏迎了出来,一时抱着桓翕“心肝心肝”地叫。
等把人牵着回了屋里,见女儿身姿清减,脸蛋消瘦,唇无血色,立刻就心疼了。
“如何瘦了这么多,下人都是怎么照顾你的!”
桓翕抱着周氏的腰,吃吃的笑:“哪有娘说的这般夸张,不关采莲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吃不惯那地方的吃食,这可不正好,不用特意去减身了。”
周氏不听她打岔,又说了她几句:“叫你不听话,可是吃苦受罪了,下回再不许这样折腾了!”
“知道啦知道啦,都听娘的。”桓翕笑着乖巧应答。
周压拍了拍她的手,叹气:“真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放心,都是当娘的人了还不知稳重些。”
嘴上这样说,周氏见桓翕吃了大苦头的样子,旋即就吩咐厨房去炖补汤,要给桓翕补身子。
桓翕领了对方一片慈母心意,乖乖喝完。
第二日桓老爷又派人去县城请了大夫回来,给桓翕好好把了一通脉。
得知女儿气血两虚,担心得不行,让大夫尽管开些好药来,不拘多少银钱。
幸得那大夫是个有医德的,也有几分本事,便跟桓老爷和周氏说,药补不如食补,是药三分毒,与其吃药不如去寻个会熬药膳的厨娘回来,以食进补,方是养生之道。
桓老爷听了觉得有礼,感谢了那大夫一番,让人封了二十两银子,恭敬把人送了出去。
回头就叫家奴去请牙婆回来,买了一位灶上手艺非常不错,炖药膳十分拿手的婆子回来。
就这样,桓翕过上了日日喝滋补汤的日子。
第三十章
周氏问了问桓翕在邺城的见闻,桓翕捡着简单有趣的的说了, 而自己出意外那茬儿绝口不提。
不止没跟父母说, 就是两个丫鬟和马师傅, 桓翕也没透露过半点。
那日她在福灵寺后山失踪一天, 被救回来后丫鬟询问,桓翕只说是自己掉进一个洞里晕了过去,后醒来走了好久才走出来。
采莲小桃不疑有他。
她那话其实算是半真半假,的确是意外摔下山洞, 只不过略去了遇见楼骁那群人还差点送命的情节。
从邺城回来,桓翕看似还同之前一样, 温温柔柔不发脾气, 时常跟丫鬟们笑闹。
但其实,还是变了的。
之前冬日里犯懒, 大多时候桓翕某窝在家里不出门,看看书,要不就叫丫鬟讲些趣事儿来听。
现下却隐隐有了些许变化。
开春过后天体体没那么冷,渐暖和起来, 采莲和采荷晚上是在屋子里伺候的,于是就见她们太太在做一些奇怪的动作。
其实桓翕是在做一些基础训练。
出远门一趟, 她深觉这身体的素质实在太过废材,既娇且弱。
桓翕本是朝气蓬勃朝气昂扬的的少年人。如今, 这外在的躯壳和内外的灵魂不太相衬。
前日她坐在妆台前拆发髻的时候,在一头黑发里发现两根白的。
桓翕当时的感觉就是,完了完了, 她老了!
当真一点不夸张。
桓翕慌了。
若是这根白头发在自己十八岁的身体上发现,桓翕会不屑一顾视而不见,但是现在的她三十岁。
这两个年龄是截然不同的,她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再想想在邺城那会儿,她在都护府醒来,人家丫鬟叫她什么,叫夫人,之后莫诚也叫她夫人。
桓翕没告诉别人自己多大,那些人人就喊她夫人,不就是看出她年纪了,不然为什么不叫她姑娘?
桓翕越想就越是耿耿于怀。
还委屈。
慕艾之龄突然变成三十岁的孩子妈,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年龄大改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