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棠却忽然沉默了下来,抿唇了很久,才低声说:“在查那件事的不是他们,是我。”
孟渡也忽地愣了一下,恍然过后,却并不怎么经心地说:“迟早的事,那些人都是爱扫别人瓦上霜的货色,留着也消停不下来。”
余棠略微抿起嘴角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他说过喜欢你吗?”
孟渡眼角很轻地一抽。
余棠重复了一遍:“说过没有?”
孟渡忽然冷眼瞥了她一眼,无所谓地开口:“你不用拿这个试图恶心我,我和他之间的相处,你们谁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
“所以在你眼里,除了这把虚无缥缈的感情,其余的东西都不算什么,其余的人都不算什么。”余棠定定看着他,“你在棣花待了十二年,跟他们称兄道弟,互相切磋,把酒谈心……而那天晚上,他们被关在门里活活烧死的时候,你心里就没有恍惚过,没有想过他们也是你的兄弟吗?”
孟渡深黑色的瞳孔里泛出了一线很细微的情绪,但很快就一闪而逝了:“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父亲当年只是被家族里的人追杀吗?而那些害他到处躲避,在他身上捅过刀的杂碎还没有清理干净,我不可能因为什么拜了把子就称兄弟的情义折在这里。”
余棠轻声重复了一遍:“拜了把子就称兄弟的情义……”
“那程家的人,程鹏飞,程榕,李嘉欣——”余棠问:“这些人,是不是你有意挑出来的?”
孟渡听到这儿竟然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事实证明,歪瓜裂枣的枝上结不出什么好果子,我并没有那个功夫去刻意针对他们,反而是他们在一群人中刚刚好地跳了出来,和程崧与李微和一样自以为是。”
余棠面无表情:“你事后一直在这里找什么东西?”
孟渡无所谓地告诉了她:“一个U盘,里面涉及到的人数超乎你想象。”他甚至有几分戏谑地一挑眉,“你跟叶巍一模一样,都是那种自作多情,极度爱管闲事的人,迟早死于非命。”
余棠沉默地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我师父脖子上那道刀口,是谁划的?”
孟渡忽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求证的?”
余棠很久都没有说话,静静飘下的雪花在她的眉梢肩头轻轻落了一层。
可是她的手上,却凭空出现了一把细长微弯的刀。
这把刀是从直接从房梁上落下来的——它这十年,一直被余棠架在这里,自始至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旁听了当年那桩案子的旧情。
孟渡视线落在那把刀上,脸色有些怪异。
这是真正的烈雪刀,锻造于古河络人的手中,刀身清澈如泉,细长纤薄,淌着流水一样的花纹,刀柄的两面都烫着银色的家徽。
最重要的是,它上面染过叶巍的血。
“在想你们就是用这把刀杀死我师父的,而刀上有我的指纹,作为物证,他应该被封在了中控局的地下室了对不对?”
余棠手中轻轻一旋,刀尖轻轻抬了起来,直指孟渡,仿佛在天有灵的眼睛一样,锋锐地直视人心。
孟渡缓缓将目光落在余棠脸上,等着她解释。
“因为化工厂爆炸的那天晚上,陆钦河曾经来这里找过我师父,我那时刚刚洗过澡准备睡觉,他知道我不是凶手——”
余棠猝不及防地动了,两人之间静悄悄飘落的雪花在刀光中裂开!
宋端收了水轻丝。
陆钦河为什么要深夜去找叶巍?
孟渡还在蹙眉思量这句话的意思,整个人下意识出手,转眼间赤手空拳地接了余棠两招。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段汀栖这才靠在海棠花旁边,眼也不眨地目光随着余棠。
江鲤和宋端也都没有动身,安静坐在雪中墙头低头看——
自从叶巍死后,余棠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家传的长刀了。
她虽然爱学东学西,浸淫百家奇巧,却从来没丢下过师门绝学。
“怎么,打赢你就能拿到骨灰?”
孟渡整个人看似朝后一弯腰,被烈雪刀切地倒贴在了地上,腿上却诡异灵巧地轻轻一弹,眨眼间半旋过身,手中薄锋陡现,对着余棠的喉咙呈弧线划了出去。
余棠凝视着他的眼睛,刀背转而提到了喉前——
“我师父是同兼中控局和警方,身份等级和保密性最高的暗桩和线人,雀楼,走马帮,拐卖案,诈骗,毒品链……他单枪匹马破获过无数的案子——从来都不是、多、管、闲、事。”
滋啦一声!
雪中火花四溅,被掀起的劲风倏然一卷,旋转着上了天。
孟渡惊异地往后猛退了几步,虎口被震得微微发麻。
暗桩和线人?
叶巍的这层身份,确实从来没有人知道过。
难怪——
难怪哪里都有他的身影,难怪他什么事都要掺上一脚,却不会引起当年那些众多武林喽啰的怀疑和警惕,他的身份在当时武林中人到处生事,极度不安分的情况下,确实非常合适。
余棠没有给他缓和的时间,同样脚一沾地后,再次一刀劈了下去!
锋锐的刀光在地上薄薄一层积雪中耀出寒芒,疾风从天而降,贴着孟渡的耳边尖刺切下。
雪刃闪过,孟渡腰间的枪裂成两半儿,坠入雪中。
他并不是普通的草包,他是四年出师杀手门的天才,将雀楼那一脉的功夫精髓学了个淋漓尽致,论起轻巧和灵气来,从前就未曾逊色于叶巍的烈雪刀多少。
两个人的身影迅速快成了风,空中的雪,地上的草,全部哗啦啦随风卷起——
可孟渡并无意跟余棠过招,几番三次地分神错肩,宁肯被刀刃擦过脸颊,也若有似无地想往海棠花旁边靠近。
因为分神,他没有敏锐地注意到余棠在他喉前端刺的一刀轻轻避了个弯儿,偏移两分角度后,一刀削下了他的一只耳朵。
孟渡手上额角的青筋倏然爆起,两秒后,肉眼可见地诡异狠厉起来——
他前面接余棠招式还很一般,既无法脱身,也没有半分的松余,这招过后,却好像忽然爆发了什么邪功一样,凌厉了翻倍有余。
余棠眉头轻蹙,强硬地近身逼切了几下后,发现他浑身的骨头都有一种奇异的轻响声,心跳已经冲破了正常频率。
墙头上坐着的江鲤心里忽然一毛:“不好!”
这个状态非常像葡萄酒庄那晚的自来卷,吃了什么大力丸一样。
从古至今,武林中都不缺什么热爱邪功魔法的大妖怪。
“阿棠!小心背……”
再一次高速度对冲后,江鲤的话没说完,余棠的刀已经刺穿了孟渡的大腿,孟渡手中的薄锋却从肩往下,在她背上划出了一道细又长的刀口,殷红色的血顿时渗了出来,仿佛在余棠背后开了一朵雪花。
余棠面不改色,闪电般地改刀为左手内握,骤然在面前一划——
孟渡猛地阖眼,身法诡异惊雷般往后一退,眼睛缝隙里有模糊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他要是躲避不及,划到的就是他的眼珠!
这几招都在瞬间流水般划过——
段汀栖嘴角轻轻一抽,假装没有看见余棠受伤地飞速转头,片刻后,假装失败,还是忍不住离开原地,一溜烟地飞身蹿了上去。
然后给余棠嘴里塞了一颗圆形的东西。
……有点甜。
余棠单手握刀,刀尖轻轻点在地面上,偏头看了她一眼。
段汀栖冲她无赖地一笑:“不行,宝贝儿,我看不下去了——”
她说着一剑挑出,直逼孟渡另一只大腿……
孟渡按在腿上的手挪开,嘲讽地一提嘴角:“富贵加身,就自愿荒废……”
他轻松挡住一招,才接着说:“……荒废了武功的段家——你一个连正宗孤鹜剑都没摸过,断了门派传承的人,冲上来前送死前没什么遗言要留吗?”
“哦——”段汀栖毫无羞耻地一摊手:“厉害了,别的派。”
余棠:“……”
段汀栖没给孟渡喘息的机会,也给自己嘴里喂了颗这种黑黑的东西,嚼了两下后,十分嚣张地豁然动身,像风一样原地卷了出去,花里胡哨地螺旋式推进,竟然意料之外地一剑撞飞了孟渡手上的柳叶刀,刺进了他另一只大腿。
孟渡脸色阴沉可怖地恍了一下,在飞速往后退的时候,好像十分忌惮地看了眼段汀栖兜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