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小凳上，接着做那个未完成的风筝。
“我明日再弄也行的。”赤玉蹲下看他：“天色不早了，我带你参观参观我这儿，你早些回去吧。”
“我今日不回去了，就在这儿歇。”许青不看她，认真做风筝。
“不好。”她站起身：“你在营里忙了七八日，如今好不容易放了休，自然还是该尽快回府里看看。我这儿你也看见了，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府里又不是无人看管，我晚一日回去也不会耽误什么。”
“你许青出了名的道貌凛然，日日都是一交班就回府。今日突然改了性子，府里人不得担心你？”
“他们也不知我何时放休。再说，你许夫人都不住府里，我不在府里又有什么奇怪。”他铁了心今日要留在这儿。“倒是你，来这儿长住的事儿，你可曾告诉你父兄？”
“父亲还生着我的气，自打月初你接我回你府上后，我还没能跟他说上话。那日大哥去许府找过我一回，我同他讲了。”
“他怎么说？”
“我骗他说京郊这是你的宅子，我嫌你府上晦气，所以特地要过来住。大哥一向惯着我，比父亲和二哥好说话得多。”
“那就好。”
“你呢？练兵顺利吗？”
“顺利，所以才提早结束了。只是这几日连轴转，难免乏累。”
“你要是打定主意今日想留这儿，我去给你烧水，你洗过澡就早些歇息吧。”
“大小姐还会烧水？”
“别小瞧我。”
许青起身：“罢了，不敢麻烦将军小姐。你带我过去，我自己来。”
“练字儿呢？”许青梳洗完进房来，边说话边关上房门。
“你别闩门，我待会儿还出去呢。”赤玉放下笔，把宣纸举起来。
“你出去做甚？小吉方才说她下楼去锁院门，让你直接休息。”
“你睡这儿，我去小吉房里跟她挤一挤。”
“不成。”许青挨着她坐下，斩钉截铁。“我都帮你做风筝了，你不得感谢我一下？”
“你看我这字儿怎么样？”她不接他的话，转而问。
“好看，比咱俩刚成亲那时候写得有劲儿多了。”许青点头。“请教过你大哥的？”
“不是——大哥繁忙，才顾不上我呢。自打今年春节后，二哥突然跟赵二公子来往甚密，赵公子在书法上有些造诣，二哥让他指点过我两回。”
“是去年七夕送你回府那位公子？”
“啊？七夕……是他。”赤玉想着，“赵公子博学却不好为人师，当真算是个雅人韵士。”
“你若是想学书法，我日后慢慢教你。我虽然比不上正经读书人，但也练了好些年。”
“你的字也不错。”
“今日太晚了，改天呗。”他拉过她的手，“上床睡觉去。”
“我心里只有你这一个妻子。”他说。
“少吹牛了。”
“我说真的。”他看着她的眼睛：“骗你我断子绝孙。”
“你给琦君喝那种药的时候，不就做好了断子绝孙的准备吗？”
“我跟琦君的事后边连着许家跟游家的事，你没有必要知道。你只记着，我对你别无二心，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赤玉推开他，枕回枕头上。“你们两家的事我是不懂，可琦君对你如何，我还是看得清的。在汤药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从未想过你会那样对她。我刚到许府时，你对她的态度就正如你现在对我的态度，温柔细心、情真意切，如今你又说那都不是真心的。那……未来某日，你又会对旁的哪个女子说，你对我薛丹瑜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你跟琦君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她是你的青梅竹马，我是偶然嫁给你的陌路人。”
“你不要说这种话。”许青叹口气。“我说了你大概也不会信，可我跟琦君的确也并非是因为两情相悦才定了终身的。她是义父的女儿，这门亲事我拒绝不了。去年我本也该像护着你似的护着素心的，可我太自私，就这么害了她。我本没打算和你和离，是听着你的话，我突然觉得不如就这么借坡下驴送你回将军府，是最好的保你平安的办法。可我高估了自己，送你回将军府，让你不用再做我的妻，我却死也忘不了你。我与素心的事儿是个意外，那天喝得太多，稀里糊涂让她穿你的衣服，样子真的就像成亲那日的你似的。我脑子一热，就只管欺骗自己，说那是你。我认识琦君那年就认识了素心，但在那日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她对我有意。这些事儿都是她失掉孩子后告诉我的，她说即使那天夜里我一直叫的是你的名字，她还是心甘情愿。可我对不起她。她去世后那几天，我一直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这样活着。直到上元节那日，我又瞧见了你。不知道……总之那日之后我就放下了，我总想，你在我府里时我那样待你你都不记恨我，或许素心她也不会记恨我。我自然是没想过还能娶你回来，没想到你又出了事儿，死活不愿意嫁去王府。将军和琦君都说什么，我要是把你接回来就是跟王爷对着干，得罪的是未来的皇上，可我真的不在乎——我又没想过要升官发财大展宏图，我欠了这么多良心债，也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如若日后遭了报应，我也要当你薛丹瑜的亡夫，以后与你同葬，也算值当了。”
“尽说胡话。你——对我这么好，只因为小时候我给了你那块玉？”
“最开始我也是那么以为的。你刚嫁给我时我只是想照顾你，是那块红玉的事儿被提起，我才觉得咱俩姻缘天定。后来，这两年发生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我突然觉得，其实成亲那日，掀开你盖头的那一刻，我就认准你了。你跟我有些像，但又天差地别。我小时候跟娘相依为命，而你身边只有你父兄；你从小无忧无虑只觉得坦荡生活就好，我是为了活着拼尽全力。我头一回见你这么直率潇洒，活得真性情的人。”
“你能这么想是好事。”她犹犹豫豫：“不过，我想，你以后还是尽量少来这儿吧。”
“你就如此抗拒我？”
“不是的。你不来这儿我不会怨你、你也不会有麻烦，但你若是常常来叫府里人知道了，会惹出事端的。”
“等日后我把这些事儿都理清楚了，我就把那间宅子还给爹和大娘。咱们去别处，置办个真正的，我许青的许府。即使比不上皇上赐给兄长的宅子宽敞华丽，但只有我们两人，一定敞亮又温馨。”
“你想得美。”她笑。“就算咱们俩和好了、不闹了，成了真夫妻，你许青还是有两个老婆，如何能跟我双宿双飞？”
“我可以不当差了，带你去江南。”
“江南？你也去过江南？”
“我就打江南出生的。”
“噢——对，小时候你还不太会说官话呢。但你小时候那身青色衣服倒是很漂亮，第一眼我还以为你肯定也是京城里哪家的公子哥。”
“我娘生前是绣娘，在我们那带很有名的。”
“绣娘？那肯定很厉害。”
“要是娘还在就好了。”
“我连母亲的模样都未曾见过，可我也时常那么想。别的我不知道，但要是她还在，我肯定不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抱歉。”
“跟你有什么关系。况且……”赤玉别扭地说着：“虽然你是个受气包，但你是个好人。”
“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以前大小的宴席你都肯陪我出席，可到了让你随我去父亲府上，你就故意气我、说你不愿去。你想疏远我父兄，免得有人通过你打薛家的主意。”
“你竟然明白？”他讶异：“那你还日日咒我骂我。”
“再怎么说，我也是女子。嫁一个总是对我视而不见的夫君，如何能毫无怨言。”
“我以后一定做个好夫君。”他笑。
“小姐，二少爷的信来了。”
“这回也是四宝送来的吗？怎么不叫他进来喝杯茶？”
“是四宝的娘亲送来的。”小吉也有些困惑：“她说四宝抽不开身，让她来帮忙。”
“按理说，许青和四宝行事一向小心，之前都只让四宝来送的。”赤玉打开信封，“许青这信短了好多，字也潦草。多半他们府里又有什么大事要忙吧。”